逃離地球表面

■ 陳廿榛

逃離地球表面

■ 陳廿榛

我一直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這種執念緣于我7歲那年，因為吃飯挑食被我爸臭罵了一頓。那時，我邊掉眼淚邊想，我一定要自己買個房子，再小也沒關系，在我的房子里，一切都能自己做主。后來上初中，我的叛逆達到了巔峰，覺得媽媽不敲門就闖進我的房間，還抱怨我太邋遢，實在太不尊重我，于是愈發想要自己住。再后來，我開始有了喜歡的人，覺得自己更加需要一個小房子了，就算以后吵架，好歹還有個獨屬于自己的去處。

今年，我租了個70平方米的小房子，我的主臥能看見海，次臥合租的是一個安靜內向、不愛說話的女孩。終于離自己一個人住近了一步，我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動，連女孩必備的梳妝臺、穿衣鏡也沒買，只是把原本就簇新的房間重新打掃了一遍，換上了自己的床墊和小花被，就這樣草草安置了自己。手機里保存的一堆關于出租房裝修的帖子，再也沒有打開過。我隱隱意識到，自己并不是那種活得精致的女孩，粗枝大葉的程度堪比男孩。

小時候，我幻想自己一個人住以后就可以胡吃海喝，誰也管不了我。成熟一點后又覺得每天都該給自己做減脂餐，營養、科學又減肥。可事實上，我根本不愿意每天往廚房邁步，小區附近的館子已被我吃了個遍。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忽然察覺到來自內心深處自己又不愿意承認的惶恐。我看到了那個叫囂著想自己住的小女孩，她享受著來自家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叉腰大喊：“我要自己住！”

我真的想自己住嗎？我只是想逃離爸媽的嘮叨而已。可是魚離水難獨活，我是魚，家人對我來說就是水，逃離而得的自由算不得真正的自由，正如盧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卻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后來我在書店看書，無意間翻到了林特特講述的自己一次逃離的經歷。為了能有個獨處的空間，她租了一個房子，細心裝修好，再沒有家里柴米油鹽的瑣事牽絆。可不久之后，她就退了房子，再次回歸到那個熱鬧喧囂的家庭中。她覺得熱鬧之余的片刻寧靜，比起整日的安靜更讓她珍惜。

其實熱鬧也好，煩瑣也罷，這才是生活原本的模樣。完全的安靜更像是靈魂被關押在曠野之中，你以為自己自由了，其實只是心的監獄面積擴大了而已。也許很久之后，我們還會想從庸常的生活里再次逃離，可那時我們就會懂得，自己需要的只是短暫的修整來緩解片刻的郁結，根本不需要倉皇出逃。

想到高中時，我格外不喜歡命題作文，因為題目要么老生常談，要么異想天開，寫作格式也被限制成了固定模式，就算拿到高分，我也沒什么成就感。老師發現我這種情緒后找我談話，他說：“你不要被命題作文限制住手腳，要學會戴著腳鐐起舞。”老師說的話我當時并沒有仔細揣摩，只以為是在鼓勵我思路不要過于拘泥。直到后來我開始寫影評，需要一遍遍斟酌、修改，在理清自己的邏輯表達時，我才明白其中真意。靈光一閃的創造固然難能可貴，“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精神卻更為珍貴。在條條框框中反復琢磨、凝練出的作品，才不枉我們起舞一場。

做人其實也是如此，在桎梏之中尋找自由，得來的快樂方能更加真實。倘若覺得累了、倦了、想逃了，倒不如在自己心中辟出一方天地，為自己造個小房子。這里可以收留你的懦弱和疲倦，也可以容納你的歡喜和雀躍，無論你在異國他鄉還是故夢歸處，你的小房子都會一直陪著你，讓你逃離片刻的喧鬧，在你凈化完心中的陰郁時，重新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