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亦北
許我一個如夢的夏天
■ 李亦北

暑假的第七天,林躍然背著半人高的畫板坐在公交車的后座,腦袋靠在車窗上打瞌睡。公交車拐進一條被綠蔭覆蓋的窄路,她抬起頭,透過天窗看見陽光在細碎的枝葉間跳動。車突然停下,司機懶洋洋地報站:“青魚巷到了!”車門“吱呀”一聲打開,迎面上來一個少年,踩著人字拖,踢踢踏踏地挪到林躍然旁邊,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說:“往里面坐一下!”林躍然打量著少年,愣了半晌,呆呆地說:“吳越?你今天好不一樣啊!”吳越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我平時什么樣?”
平時,你是數(shù)學課代表,擺著一張萬年冰山臉,不近人情,也不茍言笑,校服總是穿得板板正正。學渣林躍然因為交不上作業(yè),沒少跟他講好話:“緩一緩可以嗎?拜托!”吳越眼睛都不抬,冷淡地“哦”一聲作為回復。
而林躍然喜歡穿奇裝異服,上課時偷看小說,空白的卷子在課桌上堆積成山……在17歲的年紀里,同學們常會簡單地把林躍然和吳越劃分為兩個世界的人。看著成績單上隔著千山萬水的兩個名字,別人只會想到“云泥之別”“人妖殊途”之類的詞語,但是林躍然堅信,她與吳越會“殊途同歸”。
林躍然常常在數(shù)學課上寫小說,男主的身上有吳越的影子——個子極高,有著狹長的眼睛,思考問題時會習慣性地揉鼻子。那天,她和吳越在學校圖書館的樓梯口相遇,她腳上剛被班主任罵過的人字拖,率先落在吳越的眼睛里。吳越抬起頭,看到林躍然,破天荒地先打了招呼:“你怎么在這兒?”林躍然站在高處,把手里的書晃了晃,大大咧咧地說:“當然是借書啊!”吳越認出那是白先勇的小說,薄薄的幾本,找個安靜的地方,一下午便能讀完。
林躍然下了幾階樓梯,剛好和吳越平視,她對上他的眼睛,彎起眉眼,小聲說:“你右眼角有顆痣啊,我左邊也有一顆。”吳越下意識地打量這個近在咫尺的女生,光潔的額頭,眉毛帶著幾分英氣,左眼角有一顆痣,鼻尖也有,從女生清亮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的臉。過了半分鐘,吳越恍若初醒,往后退了兩個臺階,一時沒站穩(wěn),差點摔倒。林躍然“撲哧”笑出了聲,半開玩笑地說:“吳越,其實我蠻喜歡你的。”不等吳越反應,她就抱著書一路小跑著離開了“案發(fā)現(xiàn)場”。
那場倉促的表白并沒有打破兩人之間的楚河漢界,她和吳越依舊是兩個世界的人。有時林躍然會以不交作業(yè)為借口和吳越講話:“難道不是明天交嗎?”“有好幾道題目不會寫。”“忙著別的科目,數(shù)學忘記了。”……吳越兩只手撐在她的課桌上,嚴肅地說:“還有哪一科比數(shù)學重要?”林躍然一臉無辜,笑著答:“大概是新來的語文老師比較帥吧!”吳越眼睛一垂,冰山臉毫無破綻:“所以,這是你在課堂上寫小說的理由嗎?”
吳越是林躍然迄今為止唯一的讀者。不久前,林躍然把寫小說的練習本當成作業(yè)本交了,被每次都偷偷檢查她作業(yè)的吳越發(fā)現(xiàn)了。他打開作業(yè)本,工整、可愛的字滿滿當當:“‘187’坐在靠窗的位置,額頭上有一道細細的疤痕,應該是五歲時狠狠地摔過一跤……”吳越望向窗外蔥郁的樹木,發(fā)出了輕微的嘆息。
在林躍然的記憶里,吳越唯一一次對她友好是在數(shù)學課上。老師臨時提問,林躍然站起來念了一個答案。老師瞥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我聽不見”,便叫了別人回答。饒是林躍然常常表現(xiàn)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老師的態(tài)度仍然讓她覺得難堪和委屈,眼淚奪眶而出。這時,從林躍然的背后遞來一張紙巾,她接過去的時候,觸到了吳越溫熱的指尖。
此時的林躍然和吳越并肩坐在午后空無一人的公交車里,吳越好整以暇地看著旁邊緊張兮兮的林躍然,伸出手在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林躍然吃痛地轉過頭,對上吳越靈動的眼睛,突然連話也說不利索:“你……你之前的高冷哪兒去了?”吳越宛然一笑,將手掌溫柔地覆在林躍然的手背上,說:“男主‘187’前來報到,林躍然,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