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悲傷 逆流成河

■ 疏 星

如果悲傷 逆流成河

■ 疏 星

有人說人生真正的艱難，是希望的喪失，動力的消退，精神上忍受著每時每刻的煎熬。人被困在狹窄的黑洞里舉步難行，恢復的過程，猶如在黑暗中用火柴棒去搭建一座城堡。即使付諸再多努力，將城堡搭建得光芒萬丈、高聳強大，崩塌也只在須臾之間。

高中的某個冬天，晚自習遲到的我，在從宿舍奔跑到教學樓的路上，重重地跌倒在了食堂后面小徑的冰面上，遲遲爬不起來，與低谷零距離接觸，疼痛與冰冷刺入骨髓。此后遭遇所有絕望的時刻，我都能感受到當時那冰面的寒冷。

人生中的確有這樣的時刻，所有苦心經營的努力快樂都只是海市蜃樓。當快樂和考試一樣，成為一件需要努力的事：努力止住眼淚，努力去參加各種自己并不喜歡的聚會，努力去跟著綜藝娛樂節目發笑，努力去暴飲暴食，努力去發出夸張的笑聲……可夜闌人散之后，你一個人坐在歸家的車上，仰頭望著夜空的月牙，你努力克服的失落感又回來了——

“我覺得只有一直拍照、修圖、發票圈，才會讓自己不空虛。”

“好沒勁，怎么辦？連買買買都提不起我的興趣。”

“生活沒有樂趣，沒有想要的東西，沒有喜歡的人。”

“感覺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要原地爆炸了。”

“半夜的時候醒過來，躺在床上，眼淚一直流，想到自己現在的生活一團糟，感覺無論如何，都是自己一個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

當人被這樣的心情魔咒一樣拴住時，往往會被冠以“矯情”的標簽。然而走不出去就是走不出去，消極是人生常態，一直獲得打了雞血般的快樂才是不正常的。傳言聽一千遍《富士山下》能治療人生中“求而不得”的痛苦。林夕寫“試管里找不到它染污眼眸”，給人慰藉，試管只能提純，哪能提取悲傷。

然而多數時候，將人生看得通透的歌曲、文章、電影，并不是根除悲傷的萬能靈藥。我們只能抱有碎片式的快樂，將我們拼湊得更加完整，但并不能寄希望于一場短暫的電影，或者一次更長時間的戶外旅行，來徹底改變我們頹喪的人生。

高中是我以往歲月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出現了人生的低潮。

我知道對很多人來說，沒有比高中時更好的年紀了。校服是你們穿過的唯一的情侶裝，畢業照是你與他的唯一合影。每一個普通的日子，都因為打上了青春的烙印而變得無比美好。可惜我是個特例，高中的我活在一個自我封閉的蠶蛹里，獨來獨往，沒有什么朋友。高中二年級時，我去看了心理醫生，被診斷為重癥焦慮。

那時的我，連起床都變成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活得像個刻板的機器，放棄所有愛好，努力鉆研那些我怎么也解不出的數學題，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度過那段陰暗的歲月，去往南方向往的大學，感受那些被我收起的小說里描述的“永無止境的夏日”。

考試的一次次失敗和與別人的疏離讓我陷入了黑洞，那種別人無法介入、自己也束手無策的痛苦，那種被打倒在床上，躲在被子里一直睡覺，一直哭，想要告別的痛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

我站在醫院陰冷的走道上，和許多神色恍惚的患者一起排隊，等著看醫生。認為對方神色恍惚的我，在對方的眼里，也是個需要救治的人吧。

人生中有些遺憾是注定無法彌補的，比如在最應該快樂的年紀，我去排隊看心理醫生，躲在被窩里自怨自艾，獨來獨往地穿梭在學校、宿舍和食堂之間。那時的我，每天都在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努力啊，一定要努力啊。打起精神來，一切都會變好的。”“加油，你可以的，你一定一定可以的！試著去做題，不會就去問。試著多買些參考書，你一定能解答出它們。試著去融入集體，讓大家喜歡上你，這樣你就不會孤單了。”消極過頭的時候，我甚至會咒罵自己：“你怎么這么沒用？悲傷、難過的都是弱者！給我站起來！”

在不小心跌入的黑暗中，我不斷拾掇起這些充滿力量的火柴，一根又一根地擦上火焰，我把“努力”這兩個字刻進血脈里，活得無比用力，像個熱衷于快樂與正能量的狂熱教徒，卻不知道這些火焰片刻之后就會消失殆盡。山洞里落滿灰塵，孤身一人的我，像是飄到外星系的星球，失去了快樂的本能。

成年后，我早已告別了那段抑郁的時光。至于治療的方式，寫作絕對幫了我很多，在不斷創作故事的過程中，我也不斷地學會面對真實的自己，因為只有交出自己，才能獲得足夠好的作品，所以那些壓抑在我內心深處的東西，逐漸找到了表達的出口，我的人生也因此開闊起來。相比較按部就班地去追求世俗的穩定和成功，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是抵御生命中那些寒流突起的負能量的好方法。

后來看電影《丈夫得了抑郁癥》，小晴溫柔地對抑郁的丈夫干夫說：“電車這么擠，這么多年你可真能忍啊！從明天起就不用坐了呢！”“你真是這么想的嗎？”干夫不可置信地問。“我是說真的，一直以來辛苦你了！”小晴真誠地說。得到這樣的理解，干夫在電車里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已經長成大人的我也被觸動了，流下了眼淚。電車的轟鳴聲，讓我想起多年前在去上晚自習的路上不慎跌倒的那塊冰面。

那些日子里，天天心心念念著“一定要努力啊”的我，跌倒在地，遲遲爬不起來。除了疼痛之外，其實對我來說，起初的一陣冰冷之后，那冰面開始像一張溫暖的床，我跌倒在上面，不想起來。跌倒的我，終于有了幾秒鐘“不需要努力”的時刻。

電影中的小晴說：“我才不要努力呢！”姿態執拗又可愛。相比較許多熱血的雞湯，這才是我見過的抵御負能量的最帥氣的臺詞。

關于海明威，我記得最清楚的不是“一個人并不是生來就要被打敗的”，而是“我們都有被打敗的時候，床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悲傷到快要被負能量吞噬的時候，看到這句話，我總想誠實地大哭一場。

“不必努力也可以。痛苦的話，不必硬撐，順其自然就好了。我決定不努力了，無論多么痛苦艱難，都不努力了。”如果再次深陷那個負能量爆棚的山洞，也許我再也不會頭破血流地搭建那座城堡，而是在黑暗、冰冷的洞穴里休息片刻，擦根火柴取暖，等待下一個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