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宏翔
站在回憶的路口等候
■ 周宏翔

10年前,我很害怕夏天,因為記憶中的夏天都和告別有關——和同學告別,和老師告別,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原本悠長又閑散的假期,慢慢成為不可想象的另一個樣子。
之所以害怕,是因為我剛剛習慣的生活,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然就消失了。我熟悉的年級要多加一個數,我熟悉的教室掛上了別人班的流動紅旗,那些昨天還在和我插科打諢的兄弟,第二天已經變成了通訊錄上的一個號碼,那些膽戰心驚的課堂提問,變成了我只有在夢中才會感受到的緊張,那些我引以為豪的獎狀和證書,慢慢就變成了壓箱底的布滿灰塵的發黃紙片。
初中畢業的時候,班主任請來了比我們大很多屆的學姐,讓學姐跟我們講外面的世界。那時只有15歲的我們,從她的口中聽到了接近真實的生活,和我們在電視里、小說中看到的有那么些不一樣。那種感覺就像是你一直聽說到蛇,和你身邊有人告訴你樓下出現過蛇的感覺一樣,正因為學姐真實存在,外面的世界好像一下子離我們又近了一些。
那一年畢業,我們和大多數畢業生一樣聚餐、唱K、試著把老師灌醉,結果一群人蹲在路邊狂吐,歌曲好像故意帶著一些分別的意味,什么《朋友》啊,《那些花兒》啊,《青春紀念冊》啊,就像是故意非要唱一點應景的歌。很多年后,我們才知道,其實唱不唱分別的歌無所謂,關鍵是你真切感受過歌詞里的青春,才真的值得回味。那時候,一個女生抱著我哭,說:“全世界都不理我了,你要站在我身邊。”我隨口說了一聲“好”,結果卻再也沒有見過她。
高中畢業,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成功,便成仁,抱著誓死的決心的有幾人?快要離校的最后一天,我的數學模擬卷依舊沒及格,我趴在桌上和幾個兄弟說:“不管考得怎么樣,我們約好不復讀,敢不敢賭?”結果,所有人都簽了生死狀,不復讀就不復讀,砸鍋賣鐵去流浪也不復讀。后來,我們幾個人統統考去了外省,天南地北,真的沒有人復讀。不知道那時候的我們到底是怎么擁有這份勇氣的,敢給未知的未來下定論。
不管是高中還是初中,畢業之后都只舉行過一次同學會,而且到場的人數屈指可數。12年之后再見,大部分人都變成了自己不熟悉的樣子,留在同一個地方的幾個人還有些話說,其他人都顯得格格不入,好像根本不是從這個集體里出來的。
這一次,夏天未到來之前,大學的寢室就早早空了出來。和過往的幾次離別不同,這一次沒有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場所、固定的告別,就連最后穿學士服拍畢業照的時候,都有同學因為工作沒有回來。大家因為前途而不得不進行短促的告別,前一天晚上喝得昏天暗地,第二天早上便拖著行李默默離開。大家不說再見,班長卻在班級群里提醒著大家明天誰走,后天誰走,大后天又是誰走。我和班長密謀給每個人寫一封信,悄悄放在他們離開時的行李里,最后班長寫了一封信給我,我寫了一封信給他。在火車上,我看著班長寫的信,一個人窩在座位上哭,周圍有孩子的哭聲、老人的喘息聲,還有列車員的播報聲,但是沒有人在乎我在哭什么。
15歲的那次畢業,讓我知道人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18歲的那次畢業,讓我知道人生中多少成功需要一次孤注一擲;22歲的那次畢業,讓我知道自己永遠都沒辦法真正地和一群人生活一輩子,他們最后都成了我回憶的下飯菜,和醉酒后的故事。
里則林在一篇文章中寫道:“畢業的時候,其實是千百萬個夏天的故事。千百萬個人、千百萬個不同的夏天,相同的只是告別。”
距離最后一次畢業已經五年了,但是五年后我才意識到,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可能存在著“畢業”,每當我們和一個階段的自己告別,和一個階段的生活告別,我們才會回頭去看一遍自己擁有過的青春。而有一天我發現,千百萬個夏天里,我們除了要學會告別,還要學會去接受慢慢只有自己的世界。
村上春樹在《舞!舞!舞!》中寫:“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幾年前告別,我會說:“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而幾年后告別,我只會說:“越過山丘,才發現是自己在等候。”青春再好,也只是留給回憶的,不要害怕,獨處是為了讓你再一次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