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貞祐二年(1214年)金王朝被迫放棄中都(北京)遷往南京(開封),史稱“貞祐南渡”。遷都并沒有使其換得喘息之機,反而使得金王朝財政危機更加沉重,主要表現在國土淪喪、戰爭破壞、歲幣收入喪失和南遷軍戶的負擔等方面。金王朝所采取的濫發紙幣、更鈔法、增賦稅、“通檢”等舉措并未扭轉金王朝財政困局,反而激化了社會矛盾,加速了國家滅亡。
關鍵詞:金王朝;貞祐;南渡交鈔
中圖分類號:K24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一、“貞祐南渡”后財政危機形成原因
(一)國土淪喪,戰爭破壞
自蒙古大舉攻金以來,金國連連喪師陷地,國勢日頹。到貞祐元年(1213年)蒙古軍“凡破金九十余郡,兩河、山東數千里”,“惟中都、通、順、真定、清、沃、大名、東平、德、邳、海州十一城不下?!盵1]4330蒙古軍進圍中都,在蒙古人的逼攻下,金在貞祐三年被迫放棄中都南遷南京(今開封),不久中都陷落。遼東耶律流哥舉兵叛變,旋即遼東、遼西失陷。其后山西失陷,西夏、蒙軍襲擾陜西。金王朝實際控制的土地被大大壓縮,僅河南得以保全。國土日蹙,為金王朝提供財力、賦役的能力越來越小。一方面要支持戰爭的軍糧財帛和勞役軍役,另一方面隨“貞祐南遷”而來的國家機構、皇室貴戚、官僚蔭屬以及大量軍戶都要未失陷地區供養支持。這遠遠超過了金王朝財政所能負擔的極限。同時蒙古人在征掠之地“人民殺戮幾盡,金帛、子女、羊畜牛馬席卷而去,屋廬焚毀,城郭丘墟?!盵1]4330蒙古人所攻掠之處,人口銳減,社會財富劫掠一空,赤地千里。即便金國在蒙古軍北返后收復失地也很難迅速恢復社會經濟。如1214年胥鼎言:“河東兵革之余,疲民稍復,然丁牛既少,莫能耕稼,重以亢旱蝗螟,而饋餉所須,征科頗急,貧無依者俱已乏食,富戶宿藏亦為盜發,蓋絕無而僅有焉,其憔悴亦已甚矣。”[2]2376
金朝的財政積弊在此時也更加凸顯。早在1196年,金的財政就已經出現問題,因北部邊境打仗國家財政困難,用度不給,“金諸臣以北鄙用兵,請改郊祭”的事情。[1]4143到1126年,“金尚書省奏減朝官及承應人月俸祿,折支錢,以興軍故也?!盵1]4221在戰爭壓力下,金國政府已經開始裁減官府內辦事小吏的月俸與支錢??梢?,此時金的財政問題更加嚴重。到貞祐南渡后,在蒙、夏的進逼下金朝的財政形勢更為嚴峻,不得不依賴于宋的歲幣,但南宋“歲幣不輸”,幾次出兵侵宋戰爭的失敗,使得金財政更加危險,面臨“財潰”的境地。
(二)南遷后移民措置不當
金宣宗南遷開封時,為免除河北前線抗蒙諸軍內顧之憂,將河北軍戶也隨之南遷。據《金史·食貨》記載到貞祐三年,南遷的軍戶就達百萬之多。南遷而來的軍戶因失去河北家業,難以生計。這些軍戶的供養就成為金朝財政的巨大負擔,如高汝礪言:“河北軍戶徙居河南者幾百萬口,人日給米一升,歲費三百六十萬石,半以給直,猶支粟三百萬石。河南租地計二十四萬頃,歲租才一百五十六萬,乞于經費之外倍征以給之?!盵2]2355南遷后,金王朝本就背負巨大軍費負擔,又隨著國土日益淪喪,稅源進一步萎縮,軍戶的供養開支使得金王朝財政負擔更加沉重。金王朝為求擺脫軍戶所造成的財政壓力,并設法讓軍戶自給自足。一方面,加征民戶賦稅,而且是“倍征以給之”,又有“額征諸錢、橫泛雜役”。實際上“民之賦役三倍平時,飛挽轉輸,日不暇給”。[2]1053這造成了民戶的巨大負擔,河南百姓因“賦役繁重,不勝困憊”,但即便“惟當倍益官租”[2]2354、“民之賦役三倍平時”[2]2355也只能“給軍糧之半”[2]2355。這種竭澤而漁的做法,反而使得民戶破產逃亡,國家賦稅收入更加流失,而且流寇盜賊、農民起義致使國家財政收入更加難以保證。另一方面,讓軍戶生產自給,“復以系官荒地、牧馬草地,數量付之,令其自耕,則百姓免失業之艱?!盵2]2355但軍戶生產自給的實際情況則是“近欲分布沿河,使自種殖,然游惰之人不知耕稼,群飲賭博習以成風,是徒煩有司征索課租而已。舉數百萬眾坐糜廩給,緩之則用闕,急之則民疲,朝廷惟此一事已不知所處,又何以待敵哉。是蓋不審于初,不計其后,致此誤也?!盵2]2406這一措施并未達到金國政府所預期的軍戶能夠生產自給,減輕國家財政負擔,甚至開墾荒地增加政府收入。因為官府收回官田以給軍戶,使得原官佃戶失去土地而有“忿心”,造成民戶與得到土地的軍戶之間“互相憎疾”,社會矛盾加劇。試圖甩掉軍戶對國家財政負擔,非但沒有取得預期目標,反而使得民戶紛紛失去土地,加之“饋餉所須,征科頗急,貧無依者俱已乏食,富戶宿藏亦為盜發,蓋絕無而僅有焉,其憔悴亦已甚矣?!盵2]2376紅襖軍等農民起義紛起,官府疲于應對。對軍戶的不當措置,最終使得金王朝的財政危機更進一步發酵為政治危機。
(三)自然災害與吏治腐敗
頻發的自然災荒,也使得金國本就困窘的財政更加難以挽救。據武環玉先生在《金代自然災害的時空分布特征與規律》一文的統計,自貞祐元年(1213年)至天興二年(1233年),短短二十年里,就發生了20次旱災、12次水災、9次蝗災、10次風災、冰雹災害7次,大的饑荒竟達11次。[3]93在“貞祐南渡”前后,面對如此高頻度的自然災害,尤其是國家面臨內憂外患,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之時,其破壞性更大。但此期間金國政府的救濟卻遠遠不夠,與金章宗時期幾近是有災害必賑,19年中11次賑濟的記錄形成鮮明對比。[5]10金王朝正與北方蒙古的戰爭難以解脫,高額戰爭支出國家財政壓力巨大。連連的丟城失地,加之,與南宋關系緊張歲幣收入喪失國家財源萎縮。“不難看出金國財政此時已經捉襟見肘,無力賑濟災民,甚至無視天災使社會矛盾聚累激發民變的危險,而對災民置若罔顧。
吏治腐壞,官吏苛政暴斂,作弊害民?!坝兴静幌窳Γ髡{太急,促其期限,痛其棰楚。民既罄其所有而不足,遂使奔走旁求于它境,力竭財殫,相踵散亡,禁之不能止也”。[2]1060使得百姓本就在天災和沉重賦役壓榨下困苦不堪,難以支持。官吏苛暴,甚至出現了保靜軍節度使郭澍“以征糧失期,誣殺平民”的極端事件。百姓不堪重負只得“相踵散亡,禁之不能止也”。[2]360或嘯聚為盜,或揭竿而起,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官府疲于征剿。民戶大量逃亡,使國家賦稅、征調、力役等財源進一步流失,財政危機更加深重,最終難以扭轉。endprint
二、金王朝解決財政危機的措施及影響
(一)濫發紙幣,頻更鈔法
金朝在建國之后,遂效法偽齊、宋發行交鈔,前后實行長達近80余年,鈔幣在實行之初,還可以保值,便利流通,雖有“稍滯”但不至于壞廢。到貞祐南渡之后,內外交困,財政日蹙。隨著抗蒙戰爭的持續,國家儲積虛耗難以支撐巨額軍費開支,增發紙幣成為解決軍費開支的途徑之一,甚至成為政府支持戰爭、解決財政緊張最主要、最便捷的途徑,加之頻更“鈔法”來“救鈔弊”就使得民間疾苦更甚。濫發紙幣、頻更鈔法已使“大金”政權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金朝發行交鈔最早是在海陵王貞元二年(1154年),設立印造鈔引庫及交鈔庫,專門負責交鈔的發行和管理。最初與銅錢并行流通,以七年為限,納舊易新。到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更定鈔法,取消厘革之限,使其永久流通,并且停鑄銅錢,鈔幣金國成為市場流通、商品買賣的最主要貨幣。鈔幣發行過程中雖有“稍滯”等問題,但依舊作為國家主要貨幣使用,不至于壞廢。鈔幣濫發引起大規模通貨膨脹,鈔幣嚴重貶值,始于明昌四年(1193年)用交鈔作為解決軍費開支的輔助手段?!肮俦?,許錢絹銀鈔各半之,若錢銀數少,即全給交鈔?!盵2]1075到承安二年,經尚書省討論“時所給官兵俸及邊戍軍需,皆以銀鈔相兼”[2]1076成為定例。可見這一時期交鈔對金國解決軍費緊張,彌補財政赤字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軍興以來,全賴交鈔佐用,以出多遂滯,頃令院務收鈔七分,亦漸流通?!盵2]1078雖然出現了短暫的停滯不行的情況,但是在國家調節之下又漸漸通行。
隨著金國在戰爭中的連連失利、丟城棄地。貞祐南渡后,國家可控制土地越來越少,租賦、征調愈緊,政府財源不斷萎縮。戰爭所需與日俱增,軍費浩繁,財政危機更加嚴重,政府更加依賴發行交鈔,以求得暫時緩解財政赤字。為供給龐大軍費和戰爭所需而大量增發交鈔。至貞祐年間,軍費來源全依賴交鈔,而且發行數額驚人。貞祐三年(1215年)“御史臺言:‘自多故以來,全藉交鈔以助軍需?!盵2]1084到興定三年(1219年),鎮南軍節度使溫迪罕思敬上書言:“軍旅調度悉仰于鈔,日之所出動以萬計……”[2]1088南遷以后交鈔之“日之所出動以萬計”的濫發,實質上是對百姓敲骨吸髓式的掠奪,”專以交鈔愚百姓,而法又不?!盵2]1078嚴重違背客觀經濟規律,造成了嚴重的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民怨四起。
金王朝為解決濫發紙幣造成的“錢輕物重”,采取頻繁變更鈔法、更換鈔名的辦法。短短幾年里數更其法。起先國家“思有以重之,乃更作二十貫至百貫例交鈔,又造二百貫至千貫例者”,[2]1083收效不大,遂又更立“鈔法條約,添印大小鈔”[2]1080,造成了“時民以貨幣屢變,往往怨嗟,聚語于市?!盵2]1079政府采取強制手段推行新鈔,詔令御史臺:“自今都市敢有相聚論鈔法難行者,許人捕告,賞錢三百貫?!盵2]1079但其弊端卻并未因此而減少。南遷之后,國蹙民困,軍旅不息,供用無度,鈔幣“輕又甚焉”[2]1083,貶值更加嚴重。貞祐三年“以鈔法屢變,隨出而隨壞,制造紙之桑皮故紙皆征于民,至是又甚艱難……”[2]1087紙幣濫發和鈔法頻變造成嚴重的物貴錢賤,甚至達到“鈔每貫僅直一錢,曾不及工墨之費”的地步。[2]1083金王朝又加“征桑皮紙”稅,將所發新鈔的紙張費用攤征于民。可見金王朝理財手段之困乏,金國財政確實已經積重難返。國家貨幣體系已經完全崩壞、國家財政崩潰已在眼前。
當時士族官僚已經確實意識到國家紙幣濫發,鈔法頻更的弊病,實如高汝礪所言:“以國家之所自行者而強求之民,將若之何?向者大鈔滯則更為小鈔,小鈔弊則改為寶券,寶券不行則易為通寶,變制在我,尚何煩民哉!”[2]1088在國家風雨飄搖之際,金國朝廷缺乏理財能臣和長遠財政政策,只得通過交鈔方式征掠百姓,以換得茍延殘喘,確也是無可奈何。“更鈔法”直到金亡前幾個月依舊實行:“天興二年十月,還印“天興寶會”于蔡州,……不數月國亡?!盵2]1090但論其實際作用,雖得暫時緩解財政危機,以供軍費,但卻使得民生破敗,百姓困窘逃亡,沒有真正解決金王朝財政危機,而這種飲鴆止渴的方法導致的結果就是嚴重的通貨膨脹、物價涌貴,市肆盡閉、商旅不行,民不聊生,加速了王朝覆滅。
(二)增加賦稅,一再“通檢推排”
金國建立之后,對國家賦稅征發采取一種慎重的態度,“立法也周,其取民也審”。[2]1027貞祐南渡之后,“國土日蹙,污池數罟,往往而已。”[2]1028對百姓的搜刮如密網捕魚,分毫不放過。金國的財政所依賴的“犖犖大著曰租稅、銅錢、交鈔三者而已,三者之法數變而數窮”。
為緩解南遷之后更加嚴重之財政危機,國家賦稅征額成倍增加,“民之賦役三倍平時”[2]1087,而且“豫征數年”[2]1087,提前征稅,對百姓超前掠奪,官府更是巧立名目增加賦稅。國舉貨榷司主張擴大國家專賣范圍,由歷代的榷鹽、榷鐵、榷酒,擴展至榷醋、榷油等生活必需品。對食用油的國家壟斷經營,專賣求利?!袄麣w于公則害及于民”措施雖一時增加國家賦稅收入,卻嚴重增加百姓負擔,造成了百姓“重困”的局面。濫發紙幣、頻更鈔法,造成物價涌貴,紙幣貶值甚至不及造發新幣的工墨之費,又加征“桑皮故紙錢”。在沉重的賦斂下:“民不堪命,率棄廬田,相繼亡去”[2]1036雖然政府多次下詔以免租來招撫逃亡者,但“逃者之租皆令居者代出,民故多不敢還。”[2]1036加之連年天災,旱蝗不斷,百姓處于饑饉,災荒之下自顧不暇,而賦役征調不息,百姓爭相逃亡。正如集慶軍節度使溫迪罕達言:“毫州戶舊六萬,自南遷以來不勝調發,相繼逃去,所存者曾無十一,碭山下邑,野無居民矣”。[2]1037社會經濟破敗至極,國家財政已經完全崩壞。只得依靠國家強制力量,對百姓一再“通檢”。
所謂通檢,金初針對百姓貧富不齊,賦役不均的情況由官府對百姓田地,財政實行普查和評估,以重新確定賦稅征收額。[4]1495此項政策本意惠民,使百姓的承擔賦稅、征調額與之實際負擔能力相一致。但在實際施行過程中卻弊端叢生。負責“通檢”的官員,往往“以多得為功,……妄加民產業數倍,有來申訴者,則血肉淋漓,甚者即磒杖下”[2]1037。雖多次下詔要“適中定之”。[2]1037此政策雖是為平均賦役,檢括隱漏避役,減輕百姓負擔,從而保證國家財政稅收的正常秩序。但其前提是在貧富易變,賦調輕重不均而傷及百姓的情況下進行。然而在貞祐南渡之后,此項政策卻成為征斂搜刮百姓的手段,“歲閱民田”年年檢括,已不是為了使賦稅征收與百姓實際負擔能力相稱,[4]1491這是在財政危機壓力下對百姓公開掠奪。吏治腐壞,胥吏在檢括之中貪污腐敗,檢括虛高。豪族大戶多可設法避匿,而百姓加征愈甚,平民越檢越窮,檢括數額連年遞減,國家財政的空額更是難以填補,使得國家財政危機更加難以擺脫。
三、結語
金王朝在貞祐南渡后,國土淪喪,連年天災,國家財源嚴重萎縮,財政積弊集中爆發。戰爭曠日持久所需浩繁,軍戶、移民百萬之多需要國家財政負擔。所依賴的南宋“歲幣不輸”,失去了外部來源。又缺乏理財能臣,推行符合國家實際長遠經濟政策。就金王朝所采取的緩解財政困難的措施而言,大多都是飲鴆止渴、竭澤而漁。一味依賴加稅、甚至不惜制造嚴重通貨膨脹,以求得一時緩解,致使社會矛盾尖銳,民變四起。金王朝既要勉力支持對外戰爭巨大開支,又要抽調人力、物力鎮壓內部農民起義,使得原本困頓財政更加艱難。對百姓的一再征斂,災荒之年也少有救濟。百姓不堪重負,或競相逃匿,或揭竿而起。民戶逃亡,國家財賦、力役征調愈少,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國家疲于應付,財政支出更多,困窘更甚。金末企圖緩解財政危機的救市之法,反而成為搜刮百姓,激化社會矛盾的弊政。國家財政危機愈加嚴重,終至財政崩潰,加速了國家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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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璐,男,陜西榆林人,作者單位為西北民族大學。
(責任編輯:李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