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

青檸

她最喜歡的歌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而我最喜歡的是《不如不見》。她最關心的人是我，而我最喜歡的人是張康。

1

我到長沙的時候天上下著蒙蒙細雨，臨近傍晚天色暗淡。我撐著一把太陽傘繞過人群走去公交車站臺。我戴著玻璃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瞇起眼來看著公交車站牌上的字，不是看不清只是想看得再仔細一點，想把關于你的一切看個仔細。

公交車站后面是一家花店，我走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你曾經送我的幸福樹。想要走出花店時，門口兩個學生裝扮的女孩子走過去，一個穿校服梳馬尾干凈利落，一個短發牛仔褲衛衣中性帥氣。眼睛不自覺地追著記憶里相似的身影，我好像看見了以前的我們。

我訂的青旅在賈誼故居那里，下了公交車因為行李不多只有一個包，我直接奔向你和我說過無數遍的太平老街。它靜靜地橫亙在那里，從街的這一頭通向另一端。我想，要是閉著眼睛往前走就能不經意地遇見你該有多好。像張愛玲的小說里寫的那樣和你說一聲：原來你一直都在。

2

你告訴過我到長沙一定要去岳麓山，我不熱衷爬山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公交車穿過橘子洲一路顛簸，把我帶到你生活的地方。湖南大學果真和書里寫的一樣沒有院墻，坐落在岳麓山腳下。隨處可見高大濃郁的香樟樹，你說過香樟樹陰翳的都是悲傷，可是透過香樟樹樹葉投射下來的光影像陽光下細碎的雪花。你把在法學院樓旁邊的照片發給我，我嫌棄建筑的顏色暗淡。你和我說，就是因為是法學院的樓所以要有一種莊嚴的感覺。我反駁你，那你長得這么搞笑以后估計上不了法庭了。你說我，你長得那么丑以后肯定找不到男朋友了。我大笑著告訴你，我和男神在一起了。你一副吃了蒼蠅似的表情，不可置信地說：“張康？”我點點頭不辜負你的吃驚。

我的手機響了，是他打來的電話，拿手機的時候不小心把你送我的3D打印的鑰匙扣摔碎了。我掛斷了電話，撿起鑰匙扣。當時你一臉驕傲地告訴我，這是你的導師安排給你的實習，你搬個小板凳坐在愛晚亭上向來旅游的人兜售你的旅游紀念品。你送我的鑰匙扣是楓葉的形狀，寫著“福茹康健”是我和他兩人的名字。其實我常想如果把我們的名字放在一起會是什么。“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好像也挺好聽的。

3

你告訴我你在岳麓書院做導游，不僅進去參觀是免費的，而且還有一定的收入。我嬉皮笑臉地和你說下一次我去的時候，你帶我去參觀，給我做導游啊。你說是要收費的。我說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吧。

岳麓書院大門上有一副楹聯“惟楚有才，于斯為盛”，你在電腦屏幕的框框里，一本正經地給我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楚地的人才在此匯聚。“你覺得你這樣的學渣在這里也算得上人才嗎？”你傲嬌地撩了下劉海說：“我可是我們班的班草，就單這一條我也是人才，這是個看臉的社會你懂不？”我對你表示很嫌棄。

岳麓書院沒有你的介紹一點都不好玩，我看到所有的一切都想知道和你一起看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再好的風景和你一起看的不是那個人，你都會覺得乏味。說的就是你吧。

沿著岳麓書院上山，那天霧氣很大。看不清楚路牌指的是哪個方向，我沿著主路一直往上走不敢岔路。我怕一旦走錯了就再也走不回來了，就好像有些人分開以后就再也沒見過。

路過愛晚亭的時候，有個女孩子問我要不要買手繪明信片。我買了5張。我們以前說過以后無論去哪里都要給對方寄一張明信片。現在我來一一兌現包括我和你在同一個城市這個諾言。

4

地鐵里人群擁擠得像蜂巢。我站在自動售票機前排隊，一個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很像你。我突然轉過頭，眼里淚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流，覺得腦袋要被一股流竄的血液沖破。可惜并不是你。你說，你最喜歡坐地鐵，擠進那個一節一節的車廂以后你就像被裹進繭里一樣踏實。我告訴你我的懷抱也一樣能讓你踏實。你讓我滾遠一點你說你不喜歡女人。

地鐵里的人在橘子洲站一涌而出，我去的時候是秋天，橘子洲頭沒有煙火，卻讓我遇到了一場婚禮。橘子洲的夜景很美，不是白天的雄偉，多了些安靜與溫馨。我在偌大的橘子洲迷路了，我分外地想念你。

張康找到我的時候，我在橘子洲旁吹著江風。他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告訴我，長沙新的規定10月以后不能放煙花，然后他默默地坐在我旁邊陪著我。我知道這件事不怪他，但我忍不住埋怨。在橘子洲頭，我撲在他的懷里哭得像個傻子。

5

張康從室友那里知道我來長沙的消息，令我驚奇的是他竟然找到了我住的青旅。他是那種出門玩都要住酒店套房的人，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為了我住這樣的青旅，心里多少對他有歉疚。

早晨要出門的時候，他打開隔壁房間的門探出頭，嘴邊還留著牙膏印，頭發也沒有打理。他知道我有早起的習慣，不知道幾點就起床等著我了。我說：“今天去靖港古鎮，一起吧。”他神態自若地拉開門，早就準備好了的樣子。

你以前和我說過靖港古鎮是一座被開發得過于商業化的小鎮，但你還是很喜歡那里的陽光和那些曬在橋頭的魚。還有那個指著汪涵的書告訴你那個被拍到照片里的秤店就是他經營了半輩子的老店。我和張康進去的時候爺爺眼尖地看出我們的關系，只是讓我們寫下自己的愿望。趁著張康出去洗我們和爺爺的合照時，我問爺爺有沒有3年前來這里玩的人的心愿本，爺爺翻了一會兒交給我一本泛黃的小冊子。我找到了你的那一頁，讓我難以置信的是你寫下這樣一句話：每個不談戀愛的人心里都有一個深愛卻不能在一起的人，康，我喜歡你。這話我只說一次。

茹，相較于憑空想象的愛情，我更喜歡在我旁邊的你。我不能做我們友情的背叛者。

——靜

我想起你來過靖港古鎮后打電話給我說，秤店的爺爺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點點頭又搖頭。然后爺爺告訴你有喜歡的人就應該去告白，不然到了60歲還是會后悔。我說，很好奇你這妖艷賤貨會喜歡什么樣的男孩子。你說，天機不可泄露。

眼淚打濕你娟秀的字跡，你常聽我講述我和張康的事情對你來說多么不公平。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一個人背叛了我們的友誼那也是我不是你。

6

高二的時候，我還是個胖子很少有人愿意和我坐同桌，我不僅自己的體積占地方，書還比其他同學多。我唯一的驕傲就是成績。你抱著課本斜挎著書包拉開旁邊的椅子，仰頭和班主任說：“老師我坐這里。”左耳廓中間的第3顆耳釘閃閃發亮。

我總是偷偷往你的課桌里塞零食，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套住你的辦法。你一眼識破我的計謀。我戳了下你的手肘示意你看走廊問你：“你不是體育隊的嗎？那個剛過去的男孩是誰啊？”你看著卷子回答我：“張康。”

從那以后，6點鐘我和你準時出現在操場上。我一圈一圈地在操場上跑，你坐在旁邊背單詞。我跟你說，我男神是張康，我要把他追到手。你不說話，但我知道你要考湖南大學。你說你要回家。班主任特意找我談話。讓我幫你把弱勢科目的成績提上去。我和她打包票你一定可以的。因為和你考同一所大學是我第二個目標。所以我才是背叛我們友誼的那個人。

7

填報志愿的時候我臨時調整了志愿的順序，把湖南大學放在第四志愿上，第一志愿是和張康在同一個城市。

坐動車回哈爾濱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們一起去那家秤店。爺爺問你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們一起點頭，同時說出張康的名字。彼此相視一笑繼續走灑滿陽光的路。走到路的盡頭陽光亮得刺眼，我看見你朝我揮揮手走向光的盡頭。

2015年10月30日21時38分08秒，由長沙飛往哈爾濱的客運航班，在著陸過程中失事44人遇難，52人重傷，造成經濟損失3個億。事故責任人已接受警方調查……

本來是我要去看你，因為張康有比賽放心不下，推遲了去長沙的計劃。你臨上飛機前打電話給我說再有兩個小時我就可以見到你了。我握著手機興奮到尖叫。然后你和我說要起飛了我掛了，一會見。

你走了，什么都沒有留下除了那句一會見。長沙在我身后漸漸變成一個黑點然后消失不見。長沙再見。

靜，再見。因為有此生未完成的事情，所以下輩子我們一定要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