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里，才看得到的滿天星光

單蕁

01

蒙蒙細雨正飄著，遠遠望去，屹立在朦朧霧氣中的連綿青山有一番若隱若現的美感。偶爾有幾聲犬吠從深巷中傳來，除此，周遭的一切都是靜謐的。

我終于來到你的故鄉，尋找你曾說過的那片綠油油的田野。但是我并沒有找到它，而且他們還說，這里從來就不存在什么田野。

那日清晨，當雨停了，我沿著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慢悠悠地走，早春的風拂面而來，微帶著一絲涼意。我嗅到空氣中夾雜著的青草香，忽然間又想起我們悄然流逝的歲月。

自助烤肉店里煙氣繚繞，坐滿了學院學生會各個部門的同學。我不善交際，只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著其他人，他們開吃，我便動筷子，他們舉杯，我便跟著喝飲料。此前，我只在新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名單中看過你的名字——林墨白。而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這場盛大的聚會上。

你在人群中聊得很暢快，而我只顧低頭烤肉，一邊聽著滋滋響的聲音在神游，再抬起頭時，你竟然已經走到我們旁邊，問我們介不介意一起搭個伙。而我后來卻笨拙地將蒜蓉醬的醬汁濺到你的白裙子上，我以為你會生氣，但你沒有，仍然嬉皮笑臉地和大家說著冷笑話。

你不知道，在往后的時光里，我有好多次都慶幸自己能夠遇見你，哪怕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生人聚集的場合。

02

思來想去，仍然覺得過意不去的我上網淘了一支口紅，準備在立冬那日送給你。我不敢打擾別人，所以獨自等在教學樓下，直到你背著一個大大的挎包下了樓。

你穿著粉色的毛衣裙站在余暉里慵懶地伸了伸腰，晚風吹起你柔軟的長發，畫面美好得讓我心生羨慕。

我送出口紅的那一刻，你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但是下一秒你笑了，像個天真的孩童。

當時我初入大學校園，身邊沒有要好的朋友。我在新的環境里艱難地結識著新朋友，因為天生輕微的口吃，我與陌生人聊天時總是很容易陷入尷尬的氛圍中。

但是你不同，你看著我的眼睛，落落大方地和我對話，叫我不要著急，慢慢說就好。你并不避諱和我說起口吃這件事，還拿你遇到過的同樣也有口吃的鄰居小女孩舉例子，因為她開朗又勇敢，所以漸漸長成了討喜的好姑娘。

你接受了我的口紅，然后帶我去熱鬧非凡的廟街吃瀨尿蝦，結果兩個人吃到滿臉通紅，而且被辣得一直喝飲料。

后來我們的關系越發親近起來，而你總愛說，漫漫長夜里才看得到滿天星光。我默默將這句話牢記于心，在每個寂靜的夜里，認真地朗讀那些優美的句子，并且重復練習了一遍又一遍。

你說你也有偶像，他曾游遍三十幾個國家，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西班牙語，他是你上外語班的指導老師。你說你一開始也分不清這是少女的崇拜還是情竇初開，只覺遇上這么優秀的人，自己也想變得更美更好，才有勇氣和他并肩同行。

后來他辭了工作一邊游玩一邊撰稿，偶爾也給你寫封短信寄一張明信片，你就會高興很久。你沒有機會回信，因為他沒有固定的地址，而你把他的來信全部收藏起來，撐過了整個高三枯燥的時光。

“當時我的成績完全可以用非常糟糕來形容，我也沒想過要上大學，滿腦子只想著自己設計時裝，多酷。”你笑著說，眉眼彎彎的樣子甚是好看。

“我就是在看似無盡的黑夜里，遇到了一顆明亮的星星，它為我指引，讓我走得更遠。當時他可嚴厲了，剛開始我還罵過他，明明我花錢來上課，竟然還兇我。不過，我的進步很大。”你回憶起他的時候心情總是愉快的，你已然把他當成兄長，當成學習的榜樣。

而你對我而言，也是同樣的存在。

03

初雪在這座城市里飄落的那天，我去看你的比賽，你的設計理念很新穎，設計稿也畫得很漂亮。聚光燈打下來，站在舞臺上的你從容自若，自信賦予你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美麗。

你最終拿下了三等獎，拉我去喝啤酒，坐在街頭，看雪花飛舞。你看上去一臉倦意，我以為你是因為比賽累壞了，后來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你生病了。

就在那時候，你和我說起你的故鄉，那里四季如春又如畫，如果條件允許，你一定要回到故鄉長住，可以什么都不干，只是瘋狂地畫設計圖，裁布縫衣。

“改天我給你量量尺寸，做一件漂亮的花裙子，你穿著肯定好看。”你承諾道。

等到第二年夏天，我穿著你做的碎花裙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送了一大束鮮花給你，你情不自禁地哭了，對我說了很多祝福的話。你的朋友不多，但是卻有人特意北上來看你，你和他們合影留念，笑容燦爛猶如枝頭綻放的小花。

然后你正式參加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我也報考了各種資格證，絞盡腦汁地學習著。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只默默關注著彼此偶爾發出來的朋友圈動態，有空聊天的時候，便相互鼓勵并且繪制各自未來美好的藍圖。

我們約好，等我的專升本考試通過，而你順利升職時，我們就去鳴沙山看日出日落看星河璀璨。但是你失約了，你和別的朋友先去了，毫無征兆地。

她們在學生會的群聊里發了幾張風景照，然后，她們提及你的名字，我才恍然大悟。

我不說破，只覺萬分失望，之后我以各種考試和實習期將近為由，漸漸和你減少了聯系。你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常常分享給我一些稀奇古怪的新聞和冷得讓人冒汗的笑話，不再說起呼倫貝爾大草原的風和土耳其的熱氣球。

我就此以為，我們的關系壞掉了。

04

再見到你時，又是冬天，你躺在病床上輸液，瘦得讓人覺得不忍。我坐在床邊，聽你細聲說話，你說到沒什么力氣的時候，就靜靜地笑，笑著笑著，把我看哭了。

你說你不是故意不跟我去鳴沙山，你不想我在臨考的重要關頭分心，你之所以先行動身，是怕自己以后可能沒有機會去了。

所以你隱瞞了你的病情，冒險去了一趟鳴沙山，只因你從小到大都想感受一番大漠的風光。你親手摸到了駱駝，坐在營地的帳篷前看純凈的夜空，方知天地比想象中的要浩蕩遼闊得多，生命如此珍貴，原來你還是熱愛著這個世界。

05

你在手術前告訴我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鳴沙山，不管手術成功與否。幸好，手術很成功，你還需要和病魔戰斗，但是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而我趁著春光明媚，悄悄來到你的故鄉，這里沒有什么綠油油的田野，只有一片連著一片的青菜園。我想，也許是因為你熱愛它，所以它才顯得迷人又美麗。

我還是那個口吃的姑娘，但是我不再覺得失落不再覺得不公平，我愿意用真心交換真心，即使我的言語不是很動聽。至于鳴沙山，我終究會去的，因為在你眼睛里看到的那片星空太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