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曉
“這孩子怎么跟你一點也不像?”原本是句玩笑話,卻如同針一般刺進了廖宇佳的心。隨著孩子的長大,廖宇佳發現兒子和自己越來越不像了。這漸漸成了廖宇佳的一塊心病。今天這塊心病如同被刺破的氣球一般,被好友酒后的一句玩笑話刺破了。借著酒勁,廖宇佳徹底發飆了,當著眾人的面,和多年的好友干了一架。
原本熱熱鬧鬧的周歲酒,鬧得不歡而散,包廂里一片狼藉。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散了,只剩下垂頭喪氣的廖宇佳,和一旁哄孩子的妻子蘭心。
5周歲大的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懵了,只知道一個勁地哭。妻子蘭心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埋怨:“你到底是發什么瘋啊?你看看這好端端的周歲酒就這么叫你毀了!”
“毀了就毀了,我本來就不想辦這個周歲酒,是你吃飽了要辦。”廖宇佳丟下一句話,怒氣沖沖地甩門而去。
蘭心憤怒而又委屈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按照當地的風俗,小孩子5周歲的時候,都要辦一個周歲酒,圖個吉利。這周歲酒越是熱鬧,孩子以后就活得越順暢。為此,蘭心花費了好些心思辦這個周歲酒,從菜肴的選擇、房間的布置和親朋好友的邀請,都是花了很多的心思的。原本想圖個吉利,可是如今卻搞成了這樣,多不吉利啊。她不知道一向疼愛自己的老公,一向溫文爾雅的老公,怎么會變成這樣?老公的酒量不錯,今天那些酒肯定沒有喝醉,蘭心百思不得其解。
蘭心收起眼淚,孤零零地收拾好房間,已經是下半夜了。可是丈夫還沒有回來,打了幾遍電話也不接。實在太困了,她就暈暈乎乎地在沙發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啪”的一聲輕響驚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忽然發現一道黑影從窗戶前閃過。她壯著膽子走近窗臺,除了那扇被風吹得微微搖擺的玻璃窗,什么也沒有。
該不會是野貓吧,蘭心這么安慰自己,然后輕輕地合上了窗。蘭心不知道,就在她關掉窗戶之后,在她家的角落里,有一道黑影,悄悄地嘆了口氣,然后黯然地轉身離去。
廖宇佳依然沒有回來,電話依然沒有人接。直到第二天清晨,廖宇佳才一身酒氣地回來了。蘭心沖了杯醒酒茶,遞給廖宇佳,可是廖宇佳卻沒有理會蘭心,一個人把自己鎖在了臥室里。
冷戰進行了四五天,蘭心受不了了。廖宇佳以前很愛自己,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出手打自己。可是如今這個情況比打了自己還更難受,這樣的家庭冷暴力更讓她受不了。更何況她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她決定要找廖宇佳好好談一談。
廖宇佳依舊不愿意和蘭心說話,但是最起碼沒有躲著蘭心,能面對面一起坐下來吃飯。蘭心覺得是合適的機會和廖宇佳說說心里話,哪怕把自己放得再低點,她也愿意。她愛她的丈夫,她愛她的家。
她想讓兒子充當中間人,緩和一下情緒。小時候,他非常疼愛兒子,疼愛得她都有點吃醋了。兒子懂事地跟父親撒嬌,討好父親。可是今天卻被廖宇佳一把推開:“滾一邊去!”
廖宇佳心里是煩,可是也沒想把兒子怎么著。但意外卻發生了,兒子的頭撞向了桌角,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痛楚,還是因為受到驚嚇,兒子“哇哇”地哭出聲來。蘭心哭著抱起兒子,一邊止血,一邊哭訴道:“廖宇佳,你這是瘋了嗎?有什么氣你就沖著我來,折騰孩子干什么?”
廖宇佳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嘴角努了努,想要說什么,卻把話咽了下去。他一把抱起孩子,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蘭心急了,廖宇佳是不是瘋了,還要怎么折磨孩子?大聲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送孩子去醫院包扎。”廖宇佳的口氣軟了下來。
病房里,醫生在為孩子包扎傷口,孩子疼得直叫喚。蘭心在一旁直掉眼淚,那一針一線,仿佛不是鉤在孩子的臉上,而是刺在蘭心的心上。
然而,廖宇佳卻只是在一旁猛吸煙。蘭心的心又是一陣刺痛。這到底是怎么啦?為什么好端端的一個家會變成這個樣子?
許是傷口太深,醫生囑咐留院觀察幾個小時。廖宇佳猛地吸了口煙,仿佛下了一個什么重要決定,他走到妻子的面前:“你先回去休息下,我來照顧孩子。”
蘭心想起先前的種種,不放心地說:“我沒事。你先回去吧。”
廖宇佳的口氣軟了下來:“我是孩子的爸爸,把孩子交給我,你還不放心嗎?再說了,孩子失血過多,你還不趕緊回家熬點湯帶過來給他補補。”
蘭心一想也對,傷口包扎好了,也沒什么事,而且丈夫說得對,看著孩子流那么多血,自己心疼是該回去熬點東西給孩子補補。
蘭心匆匆離開了,在門口,她險些撞到一位老婦人。老婦人的衣服有些陳舊,腿腳也不利索,滿頭銀絲,一副很落魄的樣子。此時,蘭心心急如焚,哪里有空理會這些。可是蘭心不知道,那位老婦人卻是神情復雜地盯著她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后顫顫巍巍地走向了她兒子的病房。蘭心更不知道的是,前些日子窗外的那個黑影就是這位老婦人。
蘭心熬了一鍋湯,急匆匆地趕到了病房,卻發現病房里空空如也,兒子和丈夫都不見了,嚇得她差點把湯都灑掉了。她忽然有股強烈不安的感覺,回想起丈夫這些日子以來的怪異行為,丈夫該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吧?
她瘋了一樣地四處尋找,可是護士都說不知道,蘭心急得快瘋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廖宇佳抱著孩子回來了。
蘭心驚魂未定,狐疑地看著廖宇佳,說:“你剛才去了哪里?”
廖宇佳看到蘭心的神色,心病又犯了:“你著什么急?我是他爸爸,我能害他嗎?你這么緊張什么意思?難道說他不是我親生的?”
蘭心聽丈夫陰陽怪氣的聲音,仿佛明白了丈夫的心思,難怪辦周歲酒那天,他會發那么大的火,難怪這些日子以來會怪怪的,原來他懷疑孩子不是他親生的。
“你是不是瘋了?你不僅是懷疑孩子,更是在侮辱我。”蘭心氣不打一處來,這么多年來,自己全心全意為了這個家,可是到頭來竟然惹得丈夫如此猜忌。
廖宇佳臉上沒有一絲歉意,而是陰陽怪氣地道:“是不是瘋了,過幾天就知道結果了。”
蘭心滿含眼淚,強烈的屈辱感讓她怒不可遏:“廖宇佳,你這個混蛋,我們離婚!”
廖宇佳眼里的嘲諷更加濃了:“你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是啊,離了婚,你就可以帶著野種,和你的野男人一起過好日子了。好好好,既然如此,也不用等鑒定報告了,我們現在就可以辦離婚。”
要不是孩子在場,她真想把滾燙的湯潑到廖宇佳的身上。這個混蛋,自己這么真心真意地對他,他怎么能這樣侮辱自己?原來,剛才孩子不是不見了,而是廖宇佳帶他去做親子鑒定了。好好好,那就等報告出來,看廖宇佳怎么說。
然而,當蘭心看到親子鑒定報告的時候,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那孩子果然和廖宇佳沒有血緣關系!怎么會這樣?不,這不可能。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女人,廖宇佳可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你現在還有什么好說的?”廖宇佳嘲弄地笑著,可是他的心里也是無比痛苦。說實在的,他還是愛著蘭心,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離婚。
蘭心一家三口出現在了民政局的門口。蘭心心里百感交集,幾年前和丈夫一起來民政局的時候,是多么的幸福。可是僅僅幾年,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次來到這個地方,竟是如此傷心絕望。
就在他們要進門的時候,忽然有位老婦人“撲通”一聲跪在他們的面前:“求求你們,不要離婚,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蘭心看著滿頭銀絲的老婦人,依稀覺得似曾相識。
老婦人哭訴著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們原諒我吧。”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婦人擦了把眼淚道:“你們還記得協源醫院的那名護工嗎?”
蘭心當然知道協源醫院,5年前,她就在協源醫院生下兒子的。當時,有一名護工對自己照顧有加,現在想起來還有點感激。
“那名護工就是我。”老婦人低聲道。
蘭心仔細地看著那名老婦人,果然是她。只是這名老婦人怎么突然間變得這么蒼老了?蘭心不知道,這名老護工,這些年來,她因為做了一件錯事,心里是多么備受煎熬,以至于變得這么蒼老。
老婦人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足勇氣道:“其實,這孩子并不是你們的,這孩子是我的孫子。”
這句話,讓廖宇佳和蘭心都懵了。“那我們的孩子呢?”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你們的孩子已經去世了。”
“什么?!”這對于廖宇佳和蘭心都是晴天霹靂。自己的孩子當年剛生下來,雖然不太健康,但是在保溫室里保溫了幾天后,就健健康康了。
老婦人告訴蘭心夫婦,當年,她的女兒也在協源醫院生孩子,可是孩子生下來不太健康,需要保溫,那昂貴的醫療費她們根本就支付不了。就在這時,恰好蘭心也生了孩子,蘭心的孩子也不太健康,送進了保溫室。可是蘭心的孩子不到幾個時辰就去世了。老婦人就想到了貍貓換太子,利用自己護工的便利,悄無聲息地換掉了孩子。雖然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可是老婦人的內心一直備受煎熬。
“你這是在犯罪!”廖宇佳生氣地拿出電話要報警。
老婦人跪在那里泣不成聲:“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好,那你就等著坐牢吧。”
“姓廖的,你還嫌坑我不夠嗎?”廖宇佳的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廖宇佳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忍不住回過頭。他怔住了,竟然是他的前女友麗珍。當初,他拋棄了家境貧寒的麗珍,追求家道殷實的蘭心。想不到竟然在這遇上了她。
麗珍一把攙扶起老婦人,然后瞪了眼廖宇佳:“媽,這件事是我做的,你用不著替我背黑鍋。他這個陳世美,罪有應得!”
廖宇佳被麗珍盯得如鋒芒在刺,他的耳邊仿佛回蕩著他自己當年的話,當年在他奪走麗珍最寶貴的那一晚,他曾經發誓,今生如有負于麗珍,愿天打五雷轟。誓言猶在耳邊,廖宇佳忽然有種強烈的負罪感,因果循環,善惡終有報。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是逃就能逃得掉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兇猛的雨水把幾個人吞沒了,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也分不清誰是對的,誰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