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白大褂的商人

文/柏代華

披著白大褂的商人

文/柏代華

成人去醫院，就像孩子上學校，怕去，又不得不去。大醫院等同好學校，招牌倒是亮麗，但一進門便陷入磨難。上月我扭傷了右腳，腫痛不退，便去了附近的社區醫院。小災不勞大神。

掛號拍片，相館拍照似的輕松快捷，一刻鐘就拿到了影像報告，右腳外側骨折。雖是一道小裂縫，沉重的石膏像腳鐐一樣，讓人日不能行夜無安眠。熬了幾天還是決定去大醫院自費更換新型的輕便固定材料。

雖說只需醫生開張單子去更換固定材料，并且掛了高價特需門診，卻還是等了半小多時。見號入內，只見中年醫師四肢舒展地后仰坐在皮椅上，對著面前的老太和顏悅色地諄諄開導，那確實會明顯改善你的生活質量，當然，價格也是蠻貴的。站在老太身后的孝子忙不迭地表態，只要老人少受點苦，多花點錢沒有問題。

醫生聞言欠起身子，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兩只手機，大概是內外有別，看一眼才挑出一只，開始撥號。這位男醫師，正值壯年，衣似白雪面如桃花，呈春風得意狀。從通話內容可以聽出對方是某種康復器材的銷售經理，且交情不淺。醫生掛完電話，寫了聯系電話遞給老太，欲擒故縱地慫恿道，試著用用吧，確實不喜歡反正可以退給他的嘛。這句話就像在病人身后砌了堵墻，要想退卻也沒門了。何況母子二人哪有退意，像雞啄米似的，一個頻頻點頭，一個連連作揖。一樁有利可圖的買賣在治病救人的診室里堂而皇之地一錘敲定。

送走老太，醫師轉過身，滿面春風即刻化為一臉冰霜，此公顯然是個明白人，知道丟芝麻抓西瓜。一副綁帶能榨出什么油水？我拿出X光片，識相地長話多說，就一道微小的骨裂，想換個新型的固定材料。他眼皮都沒抬一下，便撕了一張單子邊寫邊說，去急診室換高分子材料。我知趣地立即起身，問，骨折部位是在腳面，腳跟稍用點力支撐一下沒事吧？不行，一星期后再過來拍片復查。

主任醫師竟然說出這樣的昏話，可算是大象嘴里吐出了狗牙。開放性骨折或骨頭錯位，手術復位固定后應隨訪復查以確保沒有二次偏移。但輕度的骨裂，固定后自會慢慢愈合，短短一周幾無變化。有理發師剃好頭讓你過幾天再去復查長勢如何的么？不由地一股郁憤涌上心頭。

一瘸一拐來到底樓的石膏室，主治醫師年近七旬卻精神矍鑠，眼快手快嘴也快，看了一下X光片說，這屬于輕度的，有些外地民工懶得來醫院，慢慢也能愈合。想起樓上主任醫師的禁令，我問，腳跟著地不礙吧？完全可以，不要整天躺著，在家里虛著腳拖著慢慢走動，老先生做了個示范動作，看，就這樣，不礙事的。我舉著拍片單又問，要我一周后拍片復查，可以不來嗎？他斬釘截鐵地說，你來做啥？你骨頭又沒有錯位，讓它慢慢愈合就行了。這里拍片要排隊至少三個鐘頭！加上路上來回和門診排隊，你一整天沒了。我又問，單子開了怎么辦？撕了扔掉！

他安排副手拆去我腳上的石膏，又解釋道，這種老式石膏又重又容易碎，也要一百多，開裂了還得換一次，加起來不比高分子材料便宜，病人還多受罪。高分子材料不能進醫保，需要自費，你買一副三百二的就行了，也有八百多一千多的，沒啥意思。

亦醫亦商也是中國特色，狠一點的三分醫七分商，善一點的七分醫三分商。眼前這位清高脫俗的老醫師稱得上出污泥而不染，可敬可佩，堪為楷模。但楷模永遠是另類個例，無法批量生產。歐美的醫生收入豐厚，中國的醫生工作忙責任重收入低，屬勞碌工薪族。

提防廚子偷嘴不容易，禁止半饑半飽的廚子偷嘴不僅難有勝算，道義上底氣何在？那位披著白大褂的醫商良知雖欠缺，卻遠非惡人。想到此，郁結憾恨一念泯。

(摘自《新民周刊》2017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