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野豬

◎ 覃里雯

柏林的野豬

◎ 覃里雯

啤酒花園的老板娘N女士是個50多歲的老街坊，在我們吃完大閘蟹一個月之后的一個秋夜，她敞開啤酒花園，請大家來免費吃喝。

“我們雇了一位獵人，在城里打了一頭野豬，請大家來分享。”信大致是這么寫的。

一頭不幸的野豬就這樣在城里的某處樹林里被擊斃了，它出現在啤酒花園的戶外大碳烤架上，由獵人動手，足足一個下午，才烤透它的厚皮和脂肪。

那頭野豬被烤得黑糊糊的，我們到的時候已經被割掉了三分之一。炭火的煤煙混合著烤豬皮肉的焦香，被熱氣卷持著滿院亂跑，跑到了隔壁學校的操場，跑到了山上的公園里。

我們捧著盤子排隊去領肉、土豆、酸菜和啤酒。N女士走到每個客人面前，用她粗壯的胳膊指著吧臺說：“自己去取，別客氣！”每個人好像都在哈哈笑，嗓門兒震天，跟平時平聲靜氣、小心翼翼的樣子截然不同。在沖天而起的碳灰熱氣旁，這場景像極了電影里德國部落對羅馬軍隊的戰爭勝利之后的慶功宴的鏡頭。

這不是啤酒花園的日常夜晚，這是一場小區的盛宴，我們半個小區的住戶都參與其中。柏林美妙的秋季增添了甜蜜，灌木叢里最后一批黃蜂還掙扎著留在人間享受生活，玫瑰和薰衣草散發微枯的余香，吃胖了的麻雀鬧哄哄地在樹上開著大會。

“那野豬肉可真好吃，不是嗎？”一年之后，教授夫人在她美麗的客廳里滿眼放光地回憶，“我們應該再組織一次烤野豬聚餐。”我們高興地附和，但大家都知道，下一次烤的野豬永遠不會有那次的美味了。

吃完野豬之后，又一個冬季長夜降臨。但我已經不再害怕穿上保暖的衣服，走下小山坡去超市買菜。我從漸漸清空的柜子深處掏出當年買的火鍋底料，把它們和焦慮彷徨一起扔進垃圾桶，就像白樺樹褪掉陳年的樹皮。在我看來，那是我正式成為柏林人的一天，異鄉人的入會儀式，火鍋底料和垃圾桶。

（摘自《到海底去》臺海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