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人生不辛苦

●姬皓婷

若干年前，我在公交車上被偷了錢包，里面有我剛取出來的工資。當時感覺十分沮喪，一臉哭相地來到派出所報警。警察早已對這類扒竊案件司空見慣，勸我即使立案也很難找回。我卻拖著正在生病的身體，堅持坐到他們答應為我立案為止。當然，錢包最后還是沒有找回來，那張立案回執現在還躺在我的抽屜里。

又一年，我意外懷孕，卻因為二胎的政策還未正式實施，而放棄了這個小生命。術后第二周，國家政策出臺了。宮腔發炎高燒到近40度帶來的身體上的傷痛，遠遠比不上內心深處的痛苦。

2015年，我投資失利。作為普通的工薪族，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卻突然之間打了水漂，甚至連個追討的對象都沒有。我連著兩天一夜沒有閉眼吃飯，第一次有了輕生的念頭。關鍵時刻，4歲女兒的笑聲把我的魂魄拉了回來。

今年端午節前的一天，參加完女兒的幼兒園畢業典禮，我去醫院給公公取CT片子。從我和愛人結婚起，公婆就從老家過來和我們同住，照顧我們的生活起居。公公身體非常好，走路帶風，騎車比我還快，每天看孩子做飯忙里忙外從不喊累。前陣子趁著倒休，愛人帶公公去做了個體檢，醫生說肝上有個東西，可能是血管瘤，但因為比較大，還是進一步檢查比較好。我們根本沒當回事，血管瘤很多人都有，醫生讓查就查吧。明天就是端午節了，出游計劃都做好了，等我從醫院拿了結果回去，一家人就可以趁著小長假放松一下了。

檢查單最后出來的時候，我瞬間呆住了，上面寫著：“考慮惡性腫瘤。”

醒悟過來后，我邊哭邊聯系醫生看片子。醫生的結論依然不樂觀。從醫辦室出來，我坐在住院部外面簡陋的鐵皮椅子上，披著一身的夕陽，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愛人在遠郊縣執勤，就算馬上往回趕也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到。醫院距離家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可我怎么回家，回家該怎么跟公公婆婆交代？

一手攥著檢查單，一手把著手機，想打電話問人尋個主意，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無人問你粥可溫，無人伴你立黃昏。

如今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盡管已經平靜很多，但我還能體味到當時那種突如其來的打擊和猝不及防無處可藏的絕望。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我明白了，你以為是最苦的時候,也許還會有更艱辛的日子等待著你。

隨后的日子里，我和愛人四處聯系醫生跑醫院，還要努力兼顧工作；婆婆在家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最忙的那段時間，每天只能睡4、5個小時，中午還要從單位騎自行車回去喂奶兼替換婆婆吃口飯。每天行走在漂浮的城市中沒有停下的時間，每天熬到深夜卻看不到未來到底在哪里。

微博曾經有個流傳很廣的扎心故事。有個女人因為皮蛋瘦肉粥里沒有看到瘦肉和老板爭執起來。

老板解釋說，瘦肉都煮化了。

她卻越說越激動，竟然哭了起來。

老板驚呆了，邊給她紙巾邊安慰她，說：“一碗粥而已，不至于啦，我再給你送一個涼菜。”

女人邊哭邊說：“我哭的不是這個，我難過的是，我已經三十幾歲了還為一碗粥斤斤計較，這根本不是我要的人生！我什么時候才能不過這種日子！”

為了一碗12元的皮蛋瘦肉粥大吵大嚷，好像確實是又矯情又心酸。可是，我能深味那其中的無奈：我哭的不是沒有肉，哭的不是淋濕的頭發，哭的不是錯過的末班地鐵，我哭的是這艱難的人生，是無能為力的自己。

話說回來，誰的生活又不辛苦呢？就業難，買房難，戀愛難，升職難……甚至連小朋友都會感嘆：每天都要上幼兒園，我好辛苦。但當你一個坎一個難地渡過了，當時過境遷，才明白你的日子也許并沒有那么糟糕。比如于我，寧肯喝一輩子沒有肉的皮蛋瘦肉粥，也愿意換來公公的健康無事。

再辛苦我們也有必須堅持的理由不是么？為了年幼的孩子，為了年邁的老人，為了那可能努力一輩子也不一定過上的生活。我也終于慢慢學會了把哭聲調成靜音狀態。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笑，而如今我能在人前談笑自若，還能時不時甩個小段子，就仿佛已能輕裝上陣、真心真意對每一個人說一句我很好。人的脆弱和堅強都是超乎自己想象的。有時，人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也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生活不可能像我們想的那么好，但也不會像想的那么糟。總有一天我們所經歷的那些難捱的時光，曾經讓我們心痛的事，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