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外二首）

弱水

禮拜日的教堂座無虛席

我這個無神論者站在后面

免得暴露自己的空虛

學(xué)著信徒們掬起圣水

灑在額頭和胸口

“愿我清新如洗！”

一時還學(xué)不會

和他們一起唱詩

上帝之光自贊美詩中升起

每一個聲音

既是自我的，又是上帝的

神恩從教堂窗戶的彩色玻璃

折射在所有人臉上

多么輕盈而緊密，上帝的愛

讓我們在此刻

一起抵抗浮世的侵襲

沒有孤獨如黑夜

沒有疼痛和恐懼

只有最高的寧馨與喜悅

感恩與祈福

每一顆心都在愛，都在被愛

每一個我都回歸體內(nèi)，都是圓滿

而我這個無神論者，在上帝眼中

多么可憐。走出教堂

就是院落沉沉，就會陷入蒼茫

不知禮拜日為何物

體檢

“躺上去。”

“曲腿。”

“側(cè)身。”

“鼓起肚子。”

“放松。”

“再鼓起肚子。”

他望著電腦屏幕，一邊指揮著她

一邊用手中那冰冷的，黏糊糊的

小東西，在她身上滑來滑去，仿佛

她是流水線上的一塊鐵。“回聲良好，

未見異常。”他向女護士說著冷冰冰的

專業(yè)術(shù)語。專業(yè)術(shù)語都是沒有表情的

而她頭腦中有著另一番想像

應(yīng)該是一片黑色夜空，她的身體里

有白色的月亮，那是身體自己攜帶的

憂傷，她一生的宿命

有發(fā)光的星星，那是一場完美的

愛，上帝創(chuàng)造的最完美之作

有隕石的碎片，那是一次傷心過度之后

某個器官的碎裂。幸好他看不到

他看到的只是大大小小的黑色空洞，也許那才是

身體的本質(zhì)。“好了，起來吧。”他丟了幾張紙

供她收拾殘局。她擦掉那些又涼又黏的糊狀物

每一下，身體的感覺都真實無比

而他和女護士說話的聲音，突然間

竟有了表情。她迅速穿好衣服

走出圍簾，重新成為一個包裝好的女人

沒有想象，也沒有身體

希望：致娜杰日達.曼德爾施塔姆

從一個流放地

到下一個，她優(yōu)美

得體，看著一首詩

脫離他，看著詩和他

同時獲得解放，看著恐懼

和繆斯交替照臨，生活

成為一地碎片。那些黑暗的

碎片，是她一個人時的光亮

她一片一片撿起，年復(fù)一年

放入一本又一本回憶錄。42年

除了微微發(fā)光的煙頭，沒有

更亮的光。除了回憶

沒有更多的糧食。她越來越

瘦小，陰影如此深重

她沒有希望

她是希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