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風，變成了故鄉（組詩）

康承佳

父親

雪，飄落在你頭上，就再也沒有掉下去

這是你去北中國那十年

唯一的獲得

每一次思念母親，便使你又一次老去

衰老，變成了

你每天除了賣力之外，全部的事業

歲月，沿著你的血液，與泥沙俱下

你突然感到身體每一個部位，都在隱隱作痛

其實那疼痛從五十年前母親子宮開始

就已經爬滿了你的一生

你依舊，目光呆滯，口齒不清

畏懼死亡一般，畏懼著車流，商場，麥當勞

你說，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我依稀聽到，你骨頭之間

群山的回響

為了豁免于偉大

星期天過后，我選擇把自己埋起來

以一種卑微的高度迎接

月光的臨幸

我看到，它總是把自己均勻分割，發散

選擇不同的存在方式

以樹影，以溫暖，以你的模樣

等到月光熟得太透的時候

我也想，把自己貼近一個謎面

來遮蔽它身后的山高水長

就像所有的曇花一樣，開放

也就意味著死亡

用死亡避免，美麗的疲勞

不用假裝憂郁，當下一次玫瑰盛開時

我們自然會忘記，以往的凋謝

因此學會，對于所有燦爛的贊美

理所應當地害怕

那時候，最好我們低著頭

細數梔子開落

小麥萌芽

一起風，變成了故鄉

我把自己身體打開，朝北

去迎接一些光的路過

然后看它們散落成

山脈與山脈之間的陰影

被間或，被風干，被剝落

我裝作對長沙深愛，來抵抗一種入侵

聽這里，陽光發酵，雨水走神

以至于讓自己忘卻，一個被喚作重慶的山城

聽說她依舊隨風搖曳，反復修改

風聲背負千山萬水在返回

我看到

日子在父親額頭上走向凹凸

母親依舊眉目姣好

似幻似真

這個下午，我坐在北緯34度

收到你遠方來信，那些風塵仆仆趕來的生活

你不說，我也能懂

就像看鏡子的反面，光的逆行，以及水銀

的虛無

你問我，這些年的風和那些年的不同

不同也是多年以后的相似

如同我們相似的緘默

這是北緯34度的下午，陽光朝圣，馬蹄噠噠

像極了，一場溫暖的謀殺

我想，我不會回信

至于那些說出的，以及來不及說出的

就讓它們，漫無目的地散落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