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怒江(外一章)

安徽 飛 非

大怒江(外一章)

安徽 飛 非

一

總得有人劈出一條路來。

在天與地之間，在山與山之間，在懸崖與懸崖之間，

無路可走的時候，總得有人奪路。

像怒江，一生都在奪路，一生都在逃亡。

二

先是一滴水，

在唐古拉山的巖隙中逃生，在草叢間泯泯滲出，匯聚更多的水，嘯聚山林，

嶄關奪隘，劈水為路，劈山為路。

逐鹿山河，總得有人登高一呼，在雪峰之巔。

總得有舍生的開路先鋒。

挾裹奔雷，義無反顧。

三

在不平之前，總得有人怒不可止，

總得有人站在浪尖，逞匹夫之勇。

總得有焚身的懸崖用來辯白，總得有酒有歌用來自省。

在莽林與云濤之間，在蒼穹與深淵之間，在原始與未來之間。

四

總得有人長嘯，總得有人哀吟，總得有人走上絕路，不回頭。

押上躺著的一生，憤懣地屈服于大地，

不拒絕，只對抗。

一生都在折磨自己。一生都不會馴服。

無數次死去活來，總得有一束怒發沖天一怒。

跪向蒼茫。

五

大怒才有大氣魄，大怒才有大氣場。

大怒時才知道什么叫狹路。

看到怒江，你就看到上蒼的一怒之威。

一根繩索，一記響鞭。

凌空抽下。

重重地抽在云南大地上，怒江就是嵌入骨肉中深深的鞭痕。

六

先大悲，爾后大怒，再大怒，然后大悲，

怒時，它是高黎貢山的愁腸；悲時，它是碧羅雪山的白發。

在彩云之上南方之南做一次漫長的深呼吸之后。

再次執鞭打馬。

像一個求敗的劍客，聆聽遠去的殺伐。

老 屋

小河仍在靜靜流淌，水凈得忘了自身的顏色。

沿著河岸，伸手一摸，先是一件摩登時裝，一棟棟很氣派的鄉間別墅，

再一摸，就摸到了村莊的時光深處。

潮濕灰暗的老屋，彌散著衰亡的氣息，

像掏空了血肉的蟬蛻，空蕩蕩的，它完成了使命，

又負罪似的，

躲在粉墻紅瓦的鄉間別墅后面，門歪窗斜。這把老骨頭，

歲月摳去了它所有的榮耀和徽章。

幾十年的煙熏火燎，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已羞于見世。

只有些風圍著它轉，像當年膝下的兒孫滿堂，

又雨點一樣，落到不同的地方。

總是不愿提起那一豆油燈的光亮，縫補過多少黑夜的裂口。

它曾經背負過山一樣的重量，像山一樣挑風擔雨，卻最終比落葉還輕。

夕陽下，我看見老屋身旁的一樹桃花開得紅艷，紅艷的桃花身旁，

一臺挖掘機正高懸著鐵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