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女巫

楊潔敏

這是發生在暑假的事。

我是一個窮孩子，爸爸媽媽在沿海城市打工，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假期我也去找了一份兼職——為一家網上超市送貨。

每天，我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大街小巷，把顧客在網上訂購的各種商品送到他們手中，每送一戶，我就能得到兩塊錢。就這樣，我干了將近半個暑假。

有一次，我接到一個奇怪的訂單。

上面寫著：

桂花路33號沙漠城堡沙漠女巫收

我知道現在人們都愛起千奇百怪的網名，比如寶貝疙瘩蛋啊，比如藍色芥末啊等等，沙漠女巫這個網名看起來并不新奇。奇怪的是，桂花路我去過好幾次了，從1號到32號我都見過，就是沒見過33號。我在桂花路上轉來轉去，見到一個白頭發老人。

“老爺爺您好，請問桂花路33號在哪啊？”

“33號？”老爺爺說，“我在這條街上住了88年了，從來沒有聽說過33號？！”

難道是地址錯誤？

我按照那顧客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電話過去，電話通了，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

“怎么搞的？不是說市內1個小時之內送到嗎？這都兩個小時了，怎么還沒到？”那女人沖著話筒發火，“桂花街33號啊，地址沒留錯，就是33號！”

“可是……我沒找到桂花街33號……”女人的火氣讓我有些膽怯了。

“真是笨！”女人說，“你看到桂花街上那個公用電話亭沒有？你走進去，看到電話亭上有個紅色的按鈕，按一下那個按鈕！”

“可是……”還沒等我“可是”呢，一陣“嘟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女人已經掛掉了我的電話。

桂花街上那個公用電話亭我是知道的，可是這年頭大家都用手機，那個公用電話亭老早就沒人用了。再說了，公用電話亭里頭除了電話還能有什么呢？我放好電動車，提著滿滿一袋子物品，疑惑地走進那個電話亭，果然，在電話旁邊不遠處，我看到一個大紅色的按鈕，上面用白色油漆寫著一個小小的數字“33”，如果不是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呢。

是這個嗎？我伸出手指摁了那個按鈕一下。

“嘩”地一下，公用電話亭猛地一沉，就像電梯一樣降到了地下，接著，又像地鐵一樣飛快地跑了起來。

我嚇壞了，“啊”地叫了一聲，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就好像要跳出我的胸口一樣。

電話亭飛快地跑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它已經來到一座森林了。它巧妙地在樹與樹之間穿梭，好幾次我都以為它要撞上大樹了，嚇得閉上眼睛，可它巧妙地避開了。

下午的陽光沙啦啦照在綠色的葉子上，照在褐色的樹干上，一切好像如水晶那般透明，如果在平時，我一定會好好欣賞窗外的美景，可是現在，我真的沒心情。

電話亭穿過森林，來到一片潔白的沙漠中。

一座褐色的古堡立在潔白的沙漠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一進沙漠，那電話亭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最后在古堡面前停住了。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可能是因為緊張過度吧，我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像木頭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了。

電話亭中的電話突然響了。

我伸出顫抖的手，把電話握在手中。

“喂？”

“喂什么喂，已經到了啊，還不下來？你還要我等多久啊！”電話那頭傳來那個女人不耐煩的聲音，“你直接進來，會有人帶你見我的。”

“好的，馬上來。”我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一樣，提著東西朝城堡走去。城堡前有一只小松鼠，一蹦一跳一回頭，好像要給我帶路一樣。

我跟著小松鼠走進古堡，穿過復雜的回廊，最后來到一個大大的房間里面。小松鼠幫我推開門，自己“吱溜”一下就沒影了。

房間里有一張巨大的沙發，沙漠女巫就坐在上面。她是一個年紀不小的女人，卻穿著照藝術照時才穿的那種蓬蓬裙，裙子好長，把她的腳都蓋住了。她把裙子扯了扯，我注意到她的一只腳竟然是馬蹄的形狀。這一發現真是把我嚇壞了，可我只是沉住氣，什么也沒有說。

“東西在這里，一共是五百塊錢。”我把她買的東西給她看，她點了點頭，示意我把東西放到一邊去。

“很好，”她微笑著說，“坐，喝杯下午茶再走吧。”

“不了，我還有其他訂單要送呢。”我很害怕，想早一點回家去。

“你第一次來這里吧，”她說，“喝點茶，吃點我這里特有的糕點，我保證你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滋味的。”

我剛想說“不”，可驚訝地發現自己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摁坐在沙發上。接著，更讓我驚訝的事發生了。一群小松鼠推著一個小車過來，它們從小車上把東西搬下來，很快就在我們面前搭上一個灶臺。接著，它們開始揉面、搟面，做起小蛋糕來了。

“奶油放多一點。”沙漠女巫指揮說，“糖放少一點，對了，冰柜里有塊冰凍的白云，餡料里面多摻點白云吧！”

很快，小松鼠們又搬來一塊冰凍的白云，用小刀把白云切成一塊一塊的，摻和到餡料里去了。

點心放進烤箱里了，端出烤箱的時候，那誘人的香味飄得到處都是。

“吃吧，吃吧。”沙漠女巫得意地說，“這是用魔法做成的點心，用魔法做成的下午茶，我敢保證，你從來沒嘗過呢。”

那誘人的香味讓我心動了，我心里想著，吃一塊，只吃小小的一塊，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想到這里，我用指尖拿了一塊桃花樣子的點心，放到嘴里。那是什么味道哦？冰冰涼，甜絲絲，好像有一種牛奶的香甜，好像又有一種白云的清香，閉上眼，整個人都好像在大自然里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被嚇到了。

我，被變成一只松鼠。

啊！我變成一只松鼠了！該死，我上了那老巫婆的當，她引誘我吃了魔法點心，變成一只松鼠。我把前前后后聯系起來，一下全都明白了。這些松鼠，都是替她送外賣的可憐的快遞員，沒收到錢，反而被她變成松鼠，沒日沒夜替她做事。

我再也回不去了。想到這里，我傷心得大哭起來。

老巫婆大笑起來，“又是一個蠢孩子哦，又是一個貪吃的孩子哦，你就安心在我這里當我的仆人吧，你在這里做事，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點心的！”

就這樣，我成了老巫婆的仆人。我得替老巫婆擦地，收拾屋子，還得替她擦拭水晶球。可能是吃了白云糕點的緣故，我覺得我的身子變輕了很多，只要稍微跳一下，就能跳到兩三米遠。

我一點也不高興，那一段日子，我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淚。我想，爸爸媽媽知道我失蹤后一定急死了，我的朋友也一定在到處尋找我。再過一段時間，學校就該開學了，可我被老巫婆囚禁在這里，再也回不去了。

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熬過了多少個日夜。

我已經學會做白云糕點、櫻花糕點、忘情糕點、記憶糕點。我很勤勞，工作很棒，雖然她不肯承認，我還是成為她最能干的仆人之一。

一天，沙漠女巫又來叫我們做糕點，說是要招待她最珍貴的客人。我和小伙伴們得到通知，急匆匆地把小車推到她的房間，當著她的面開始做糕點了。

揉面，搟面，放入櫻花，放入白云，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貴客，心突然“怦怦”地跳個不停。

那個人，眉眼彎彎的，眼睛宛如碧藍的寶石，好像……

我突然想起我很小的時候養過的一只小白貓。小白貓受傷了，是我救了它。我記得，小白貓的眼睛，也是像碧藍的寶石一樣。真是奇怪，怎么會想起那只小白貓呢？

“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想找打啊！”沙漠女巫兇巴巴地吼了一句，我趕緊低下頭，加快速度做點心。

沙漠女巫抱怨：“時代變化了，人們也變懶了。三十年前的人們，比現在的人們可是勤勞多了。你看，我這次找的仆人，干活不行，吃得還多，看來不好好教訓是不行了。”

一邊干著活，一邊聽沙漠女巫的數落，心里好委屈，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巫師坐在沙發上吃點心喝下午茶，突然，他坐直身子，對沙漠女巫說：

“送我一個你的仆人吧！”

“什么？您要我的仆人？”沙漠女巫驚奇地問，“您不是最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仆人跟著你嗎！”

“承蒙你的款待，我現在改主意了。”他說，“送我一個你的仆人吧，我想要一個能做點心的仆人。”

“好吧。”沙漠女巫討好般地說，“大人您開了口，我肯定照辦啊！您看您要哪個，我的仆人隨你挑！”

巫師指著我，“就要她。”

“她啊，”沙漠女巫有些嫌棄地說，“她一點也不好，做事毛手毛腳，而且拖拖拉拉，大人您換一個吧，我的貼身仆人給您怎么樣？”

“不用了，就要她。”

沙漠女巫盯了我一眼，叮囑了我一句“在那邊可要好好干呀”，就同意了巫師的請求，讓我回去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回去和小伙伴們告別，它們圍著我，吱吱地叫著，眼睛里涌出淚花，我知道，它們舍不得我，我們朝夕相處，共同克服了多少困難，可現在，我要離開它們，到一個不知道的陌生地方去了。我不知道巫師要把我帶到什么地方去，可是，不管是哪個地方，總比沙漠女巫這里要強吧。我和小伙伴們緊緊擁抱，分別的時候，有一個小松鼠拉住我的手，把一只小小的銀湯匙放進我的口袋里。它望著我，沒有說話，可是我明白它想說的：“做個紀念吧！”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跟著巫師離開了沙漠女巫的城堡，我們在潔白的沙漠里行走，走了一段路，我回頭看看，只見褐色的城堡燈火通明，晃得眼睛都幾乎睜不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那燈火輝煌如油畫般的美麗場景，想到自己前一段時間在那里工作，覺得就像是在夢里一般。最后還是巫師叫醒了我，“快走呀，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我猛地回過神來，急忙跟上巫師的腳步。

“你是通過電話亭來的，可是現在沒有電話亭哦。”他停下來，皺了皺眉，“太慢了，乘坐寒風回去怎么樣？”他打量了一下我，又搖搖頭，“不行，不會魔法的人，會摔下來的。”

我不由得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我們去哪呀？”

“回家啊，明天你不是要開學了嗎？再不回去，就趕不上第一節課啦。”

他這樣說道，我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回家了嗎？可是……我怎么回家呢，我一下又傷心起來，我這副樣子，就算回了家，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同學老師還認識我嗎？我現在可是一只松鼠啊！天上星光閃現，月亮出來了，在月光和星光之下，我看到我的影子，淡淡的，長長的，是一個女孩的影子，不是一只松鼠的影子了，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看了又看，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已經恢復原來的樣子了。

“怎么回去呢？”巫師仍皺著眉頭，忽然他看著我，藍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閃亮，“那就施一下魔法吧！”他不知道念了一句什么咒語，只見他腳下突然長出了一小塊綠草，這塊綠草就像地毯一樣迅速地向前鋪開去，不停地向前延展。他猛地拉住我的手，在這條小道上飛快地跑了起來。

“快點，快點，趕在鳳仙花凋謝之前，趕在螢火蟲躲起來之前！”

我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只感覺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后來，竟感覺自己雙腳幾乎離地了，這樣跑了大概有半個小時，我們的速度慢了下來，后來，他停了下來，站在路邊深深地看著我，那雙眼睛，那么藍，那么深，就像深海里的藍寶石一般。

“我，我是你救過的那只白貓啊！”

話音落下，我感到被誰在背后猛地推了一下，等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街道上。這條寬闊的街道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這是桂花路，這個暑假，我來這里送過好幾次快遞的。回想著發生的一切，我真是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不由自主地，我把手放進了口袋里，手立刻像被燙到了一樣抽出來——我摸到了什么？我哆哆嗦嗦地把口袋里的那個東西拿出來。——一只銀湯匙，小巧而精致，就像一片小小的鑰匙，在我手掌中閃著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