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錯續『題菊詩』

彭興亮

蘇東坡錯續『題菊詩』

彭興亮

提起蘇東坡與王安石，人們都知道他倆是北宋時期的政治家、文學家，而且王安石是新法的首倡者，蘇東坡則是舊黨的成員。值得慶幸的是，嚴肅的政治對壘并不影響他們在文學上的來往。

一天，蘇東坡來相府拜訪，王安石熱情地接待了他。雙方寒喧了一陣之后，王安石遞過一張詩箋說：“老夫昔日外巡，曾游園賞菊，擬題一詩，奈才疏學淺，只成兩句，蘇公才高八斗，蜚聲遐邇，請相助續完。”東坡口稱“不敢”，一邊接過詩箋，乃是半首七絕：

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蘇東坡反復讀了兩遍，不由得心起疑竇：這菊花盛于秋季，晉人陶淵明酷愛之，也以其獨耐風霜而自喻氣節高堅；況且它即使老來枯槁枝頭，也決不輕易落瓣，哪有被西風吹落乃至“滿地金”之理？真是大錯而特錯了!想直言指出，又一轉念：這位王安石先生號稱“拗相公”，而且又是堂堂宰相，廳前僮仆成群，還得照顧他的體面，不如以文筆諷嘲之，遂提筆續了兩句云：

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一邊口稱“見笑，見笑”，一邊整冠告辭。

王安石看完蘇東坡的續詩，不由撫髯微笑：“人言蘇軾狂傲，此言不謬矣。諺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今尤信耳。”

光陰荏苒，事過境遷。若干年后，王安石罷相下野，朝廷新舊兩黨之爭愈演愈烈，嚴肅的政治斗爭逐漸變成統治階級內部爭權奪利的傾軋和報復。蘇東坡成為其中的不幸者，經過“烏臺詩案”文字獄的折磨，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

蘇東坡在黃州過著遷客生涯，百無聊賴，每每以詩酒自適。又是一個秋天，一陣大風過后，他來到花園賞菊，眼前一幅奇異的圖景幾乎使他驚呼起來：在蕭瑟的氣氛中，菊花紛紛凋落，果真如同滿地鋪金。自然而然地又使他想起王安石的詩句“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這是多么形象，多么妥貼啊!天下確實有不落瓣的菊花，而黃州的菊花卻偏偏落瓣了，以自己的無知去諷嘲他人的博聞，豈非少見而多怪!蘇東坡不禁喟然長嘆道：“晏子云：‘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今菊花于京城不凋，于黃州竟謝，可見天下之物，極變無窮，誠可謂見不盡者，天下之事；讀不盡者，天下之書；參不盡者，天下之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