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祁連山（四章）

四川胡紹珍

重回祁連山（四章）

四川胡紹珍

八寶河

站在冷颼颼的橋上，看滔滔河水如風鼓動的一匹黃緞。

站一個時辰，又站一個時辰，九月打著寒顫，雪山像一只只放大的天鵝，蹲在高原上，我的記憶里全是它們的影像。

地球的雪山都跑到青海來了，世界的陽光都積攢到祁連雪山上了。

八寶河水，祁連山用融化的冰雪收藏自己的倒影。

河水看久了，眩暈，眩暈。我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冷風擊打我，三十年前滔滔的八寶河向我奔涌而來。

一朵蘑菇冒出地面，那是我年輕時的影子。

那些日子，八寶河從祁連軍營的腳下流過。

河岸的柳林，五月開始吐綠。八寶河淌著渾濁的雪水，湍急的腳步追趕，加速運送祁連山的夏天。

站在八寶河橋頭，回想第一次來祁連。

愛人從西寧來祁連值班。我的腹中，時不時有幼小生命蹦跳，把未出世的兒子帶到祁連山，我幼稚得不知他有沒有高原反應。感知兒子早已愛上父親駐扎的祁連山。

我相信他看到了河水，看到了終年不化的祁連雪山。我眩暈，他也眩暈。

我相信他看到了高原上明媚的陽光，看到了父親當兵的軍營。

夏天山風的味道，野花綠樹的味道，蘑菇的味道，雪水的味道，雪山草原的味道，向我簇擁。

二炮部隊的軍營里，碩大的籃球場，被圍在高大挺拔的白楊樹下，奔跑著年輕的戰士。排排整齊有序的營房背后，是覆蓋的丹霞地貌。

軍營望過去，望見祁連縣城背后的風景畫，終年不化的雪山。

雪山的雪水流下來，匯聚在八寶訶。八寶河從祁連縣城流過，帶著高原的圣潔流淌，滋養草原牛羊軍營。

八寶河，祁連縣城因你而美麗，你把祁連山的秀麗風光帶到黑水河。站在八寶河橋頭,軍營里的故事一幕幕地浮現出來。

八寶河，二炮部隊的兵曾經守著你，守著和平年代。

茶卡鹽湖

味道先于感官出場，牛羊還未出窩，馬蘭花還未打開全部的花蕾。

太陽還未爬上正午的位置，風還未蛻掉單薄的衣裝，高原就飄來濃濃的鹽香。

遠處的雪山，聚集成噸的雪花，層層堆積覆蓋，然后慢慢嬗變移動。

我的生長變化是秘密的，從不泄露生長的進程和青春期的嬗變。我只是把你當做雪，借雪的光亮熠熠閃爍。

時間的晶體秘密地轉化成鹽，鹽的晶體秘密地堆積成湖泊。

青海，用鹽塑造出一尊尊雪山的佛像，我們坐在鹽湖的寺院打坐。

青稞在生長，青海在生長，雪山草原瑪尼石藏傳佛教在生長。

青海溢出花香草香奶香鹽香藏香。咸咸的風挾帶這奇異的香在你身邊繚繞。

雪山從云層里鉆出來，矗立在高原的童話中，她在加速蒸干水分涅槃和你一起結晶。

水是一層金子，云是一層金子，鹽是一層金子。月光把你們攪勻擠壓變形，這高原就剩鹽和雪浩闊的白了。

牛羊是蠕動的雪山，沱沱河是大地牽出的情思。

青海用鹽傳遞信息，用鹽寫詩，唱歌，卓瑪姑娘的羊鞭上飄著咸咸的鹽味，把青海趕到世界出產詩歌的湖泊中。鹽做了青海的名牌，做了詩歌的名牌。

浩蕩的歷史，風干往事，沉淀下來的晶體，就是茶卡鹽湖。

青海用日月山文成公主馬蘭花抒寫茶卡鹽湖，那些結晶的鹽把世界漂得更加潔白了。

祁連松

青海，為我準備了天下最大的草原雪山鹽湖。

青海為我準備了三江之源，準備了最肥的牛羊牦牛以及最飽滿的青稞，最大的太陽和月亮。

青海像牧民一樣放牧著地球上最圣潔的雪山，雪山像牛羊一樣出沒在肥滾滾的髙原。牛羊放大之后，就是雪山；雪山縮小之后，就是奔跑的羊群。

兒子的出生地在軍營，愛在這里綿延不絕。

軍人的后代，我的兒子就落在你們的襁褓中，那融化的雪水，給了他最圣潔的營養；豐盈的時間，一粒海水中結實的石頭，融入一堆瑪尼石中，墊高了青海的海拔。

祁連，準備了一輪最大的銀盤，迎接一個新生命的降生。

祁連，把所有的雪花凍在山頂，給了我最厚實的溫暖。

祁連，長出翅膀，迎接一個幼小的生命，讓他來到高原的雪山。

兒子調皮，黃昏啟程，緊趕慢趕，直到凌晨三點三十五分才降落到人間。出世之路那么遙遠，那么漫長。那夜，我經歷了怎樣的煎熬？

雪山又長高了幾米，剛剛露出圓圓的粉臉，順著明亮的燈火，兒子望見窗外的雪山。

太陽出來，暖暖的。兒子是有福之人，出生時就看到高原雪山草地。剛剛冒出地面的祁連紅松，有些膽怯怕冷，祁連山緊緊地把他摟在懷里。

兒子咯咯地笑，每逢看到雪山草原牛羊八寶河水和那些兵。

當我第二次第三次來到青海西寧，那些小戰士，帶著我和兒子去山中采蘑菇，曬太陽，看天空飛翔的鷹。

青海長，他也長，這個小家伙，睜眼就看到雪山上的祁連松。是祁連松讓他儲存了男子漢的氣質。愛運動，兒子曾一度想當足球運動員。

兒子說他有足球天賦，如果不回四川，他會成為優秀的足球運動員。

他常常埋怨，青海那么美，問我為什么不留在大青海。

夜宿青海湖

你鉆進藍色云朵中，云朵鉆進你的封地里。

水是流動的，云是流動的，她們是邊境上不好管轄的愛情。

無人看管的星星，籠統地往青海湖的袍子里擠。

盈盈的月色，在青海湖拉起透明的帳篷，無可收留的夜色游弋在湖水里。

無眠的夜，在湖岸的帳篷里，我與青海湖翻卷往事的浪花。

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了心緒，打濕了無邊的草地，那些牛羊過冬的草料堆積如山，它們被雨打濕，和青海湖濕在一起，和草原濕在一起。

夜色在湖邊走著，草原沒有圍欄，青海湖沒有圍欄，它們鎖不住我的想象。

在青海湖，我放牧牛羊一樣放牧著自已的愛戀。

在青海湖，我用文字鋪展你的波濤和浪花。

在青海湖，草是不用說話的，水是不用朝岸邊扔出花浪，我就會醉的。醉是我的自然流露，是我的感動和淚水。

青海湖，我見證過江南的湖泊，見證過大海。但我初見于你，就當了俘虜，就與你的魚群親如兄弟。

在眾多用魚砌成的酒店里，我不吃魚。因為青海湖，我舍不得吃它。

在青海湖，那么多鳥都藏匿起來。慶幸這個秋天，沒有見到鳥島上的鳥兒。因為，它們分辨不出我是獵手還是它們的朋友。

這片高原湖泊，裝下高原的智慧。汽車沿湖奔跑一整天，青海最大的云朵，最大的雪山，與大才旦同臥在神的遺址上。

青海湖，雖然幾次來青海，但我頭一次見到你。

我其實是你湖中的水滴，你的翅膀一扇，就把我甩在了嘉陵江。這次，我來尋親訪祖。

青海湖，你是我最幸福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