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少春口述盧星林整理
難忘的1942年阜寧之行
□許少春口述盧星林整理
想起70多年前粟裕將軍特地讓人為我做棉衣的事,心里就暖洋洋的,更加懷念這位平實、和藹、可敬、可親的將軍。
1942年2月,中共華中特派員(前省委書記)劉英被捕;5月18日,劉英和中共處州特派員張貴卿在永康縣方巖犧牲;7月18日,臺州所屬地區(以下簡稱“臺屬”)總特派員劉清揚的秘書林堯、臺屬駐寧波交通員殷鈞、中共臨海三門聯絡員兼三門特派員楊炎賓、臨海特派員吳瑛等重要骨干7人在三門縣海游鎮被捕。原各級黨的委員會組織雖已因白色恐怖而改為聯絡員制(單線聯系),但聯系網絡遭到破壞,聯絡中斷,骨干力量損失嚴重,形勢空前嚴峻。臺屬總特派員劉清揚決定派我去上海向中央華中局駐上海的黨組織匯報臺屬地區的情況,請示今后如何開展工作,并取回黨組織的活動經費。
8月上旬,我到上海找到黨的特別支部,特別支部又讓我找新四軍派駐上海的黨組織負責人楊斌。楊斌同志聽了我的匯報后,認為浙江問題嚴重,事關重大,必須向華中局領導匯報,而上海特別支部僅僅是華中局在上海的派出機構。因此,我歷時數月的長途跋涉開始了。他們派出了一名向導(后來我才知道是蘇中區黨委書記陳丕顯專門與上海黨組織聯系的政治交通員)與我同行。一路上我倆裝作互不認識,我身上帶著他幫我辦來的“良民證”,遇到盤查就說是到南通看望親戚。我倆坐輪船到南通后,出西門時只見到處是日軍和漢奸的“和平軍”,步槍上了刺刀,手榴彈打開了蓋子,氣氛十分緊張。一個“和平軍”搜摸了我全身,把我身上帶的紅糖、煙絲等東西拿去拋進了碉堡。出西門僅三四里,我就看到有帶短槍的人在走動,憑經驗,我知道這已屬于敵我拉鋸地帶,前面就是我抗日根據地了。在一處大瓦房里,蘇中區黨委組織部長趙毓華接見了我,說日軍正在“掃蕩”,無法架設電臺,陳丕顯書記的意見是直接送你們到蘇北中央華中局去解決。于是,警衛人員將我送到交通總站。總站負責人告訴我:交通站離日偽軍據點很近,日間不能外出,說話不能大聲,夜間才能行軍……我們按總站負責人的囑咐,晝伏夜行,果然每一站的交通員都是熟悉情況的本地人,帶我們夜間穿行在日偽碉堡的空隙間。行進中我們有時能聽到碉堡里日偽軍的說話聲,看到碉堡內時明時暗的燈光或火光。夜里行走在田間小徑,還能隱隱看到被日偽軍殺害而未能收葬的民兵和村民的遺體。經過交通要道、大河、長橋或日偽軍大據點附近時,往往又能看到我地方武裝和民兵悄無聲息地警戒著敵人可能巡邏的方向。寂靜的夜空,卻有一種濃烈的抗戰氣氛。走著走著,我們總算看不見日偽的炮樓和碉堡了,遠處隱約間我們還能聽到女同志唱的《新四軍軍歌》和《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向導告訴我“離家僅80里地了”。進入根據地,我的心情一下子開朗起來,親人們為我們拂去身上的塵土,倒茶倒水,溫暖如春。我們從蘇中到蘇北距離雖不算太長,但迎著敵人的“掃蕩”,迂回于大大小小的封鎖線、碉堡群之間,晝伏夜行,一站一站地向北走,從南通到阜寧,竟足足走了近三個月!
位于蘇北鹽阜區黃河故道的阜寧縣停翅港,是新四軍軍部和中共中央華中局所在地。在這里,我見到了穿著軍裝、蓄著胡須的饒潄石政委和騎著大白馬的陳毅軍長。我夜宿華中局招待所,本想次日和幾位熟人談談天臺情況,不料睡到半夜,警衛人員把我推醒說華中局副書記兼組織部長曾山同志要我去見他。曾山部長聽完我的匯報后說:“臺屬黨組織的領導問題,介紹你到蘇中區黨委粟裕師長那里去解決”,并說:“今晚,譚震林主任到蘇中區一師傳達中央精兵簡政指示。譚主任有警衛連護送,你隨隊伍去一師,路上陳鐵軍同志會照顧你。”據我所知,陳鐵軍是紅軍時期粟裕的戰友和老部下,三年游擊戰爭在一起,現任新四軍軍部作戰科長,要調到一師去工作,他也是今晚動身,與譚震林一起去。我搭了他們的“便車”。途中,除接近大的日偽據點路段必須夜行軍的兩三天外,其他都是白天行軍。在警衛連的護送下,我們經過十多天行軍,大家到達如皋縣的掘港鎮。這里是蘇中區黨委所在地,也是新四軍一師駐地。陳鐵軍和我被安置在大操場旁一間瓦房住宿。不一會,一個瘦小個子、穿舊軍裝、戴舊軍帽的人走進來看望陳鐵軍。顯然,他們之間很熟悉。陳鐵軍向我介紹說:“這位就是常勝將軍粟裕師長!”
啊!怪不得一路上陳鐵軍曾笑著同我談起粟師長時說“其貌不揚”,今一見果然如此,進門時我還以為他是通信員或是普通士兵。粟師長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只灌滿湯藥的玻璃瓶子,囑咐陳鐵軍及時服用。原來是陳鐵軍患有氣喘病,粟師長特地為他準備的。將軍的戰友情和對部屬的關心由此可見一斑。我拿出中央華中局組織部的介紹信交給粟師長,并向他匯報了劉英等同志被捕和浙江臺屬黨組織面臨的嚴峻問題。粟師長聽后表示:浙東四明山戰事正繁忙,這里(指掘港鎮)明天開始開蘇中區黨政軍擴大會,他極忙,容他考慮一下再同我談,讓我先休息幾天。
次日,蘇中區黨政軍擴大會召開了,空曠的操場上拴著五六十匹戰馬,這就是參加會議的首長們的“小汽車”了。會議開了一個多月,其間我多次報告要求見粟師長給予指示,都被首長的秘書阻止,說不要打擾首長。有一天的會議內容讓我親眼目睹了,是公審公判潛伏在我一師領導機關內的一名日本特務,執行了槍決。又過了幾天,會議一結束,粟師長立即召見我,說:“很抱歉,開會將你的事耽擱下來,讓你久等了。”談了一會正題的事后,師長說送我去啟東縣,讓我乘交通船回浙東。這時,天氣很冷,粟師長看我身上衣衫單薄,問我帶衣服沒有,我說沒帶。出來時是8月,天氣正熱,北上鹽阜區,又南下蘇中區,沒想到我走了三個多月……粟師長當即把后勤部的同志叫來,當面吩咐說:“這位同志要到日偽占領區和國統區去工作,你們用細布做一套棉衣褲給他。”當時根據地經濟很困難,軍裝、被服的布料都是手工紡織的土布,而師長卻吩咐用細布為我做棉衣褲,給了我特殊照顧,一股暖流在我全身涌動。
我被送到啟東后,在海邊等候我方的交通船。20多天后,浙東的交通船到了,船老大是我黨同志,為了安全,他為大家作了充分的準備:有過日偽關卡的通行證,有東海與杭州灣各股海匪頭目的名片等。交通船起航后,我還曾遇到夜間日偽軍的小汽艇追來檢查,夜半還有海匪帶槍跳進我們船中問話、勒索。我們的船老大非常沉著,應付自如,出示通行證和名片,還奉送一些煙酒錢……兩天后,船在三北地區沈家橋附近靠岸,我終于回到了浙東區委會,得知華中局已批準將臺屬地區劃歸浙東區黨委領導。這時,寧海桑洲支部的陳承滬同志恰好來到區黨委。他身穿紡綢長衫,一副小開模樣,他的穿著似乎不適合四明山游擊區的工作環境。而我穿的是粟師長吩咐做的棉衣褲又似北方民眾模樣。商量結果,我倆互換了衣服。他穿上粟師長給的棉衣褲活動在游擊區,我穿上他的紡綢長衫,一副富商模樣回到臺屬地區。
(編輯 孫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