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外二章）

澳大利亞 【默爾本】 程江華

霸王別姬（外二章）

澳大利亞 【默爾本】 程江華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題記

英雄，霸王；美人，虞姬。

長劍，鎧甲，英雄心；輕紗，流蘇，美人舞。

想那，垓下重圍，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夜還未央，王尚在夢中，美人已淚濕錦帛。隨王征戰幾何，今日要訣別于垓下。

虞立身，霸王已然醒。燭火搖曳中，流光溢彩的錦衣褶紋，襯著那花共嬌妍的面容。虞姬回眸，執酒淺笑，仰頸豪飲，瓊漿玉液沿紅唇滴落。拭去，皓腕輕揚，酒盞敲地，濺出輕脆聲響。輕提裙擺，見珠花微顫，團團簇簇，旋舞成風。無鳳冠羽扇，長袖間刀光劍影，無絲竹華弦，入耳際廝殺怒吼。清歌疾舞，影影綽綽，珠淚向天沖。

英雄心悸，伸臂，欲攬輕紗、流蘇、美人肩。卻手心微涼若無物，牽不住一絲一線綿長的情意，竟隨風舞。長發拂過頸項，眨眼間，只余飄搖火鳳般翩然翻舞的身影。幾載同床共眠，幾載比肩征戰，幾載秉燭相討相議。如今卸卻豪情，竟似這般柔婉凄麗。此刻暫忘戰事，卻蝕骨驚魂般巨痛，除卻她，心底還有誰重？

奈何？奈何？

英雄淚盈滿目，恍然，炫舞戛然而止，仙姿裊裊委落，駭然驚魂處，劍鋒刺入香肌卻無損朱顏，絕世如初……急步向前，挽不住香魂妖嬈而去……

虞，此時一定心似蓮花開，既然生，就生如夏花；淡然死，也死若秋葉！

怔！何怔？頃刻間，陰陽兩隔。四面楚歌，悲無從訴。

望天際，朝陽升騰游弋于天地交接處，寒光利劍劃破長空秋水的寧靜，白駒流隙間紛繁過往搖曳蔓延……

驀然回眸，號角嗚鳴響徹天地，漫天黃沙呼嘯肆虐。

人杰鬼雄，烽火連天，黃沙騰空，一騎飛縱。

烏騅從天際馳來，那撕裂的黑色戰袍卷裹了經日月、沐風霜、撼山拔地的身軀，此刻竟拖不動與天同重。鎧甲已失卻光芒，被鮮血涂污浸透，王的臉上，只有雙眸依然炯炯如烈焰，焚燒在斜陽的陰影下，誓要與生命共燒成燼。寥寥殘兵，隨王突圍，來回沖陣，損而又損，僅余二十八騎突至烏江。

烏江邊，烏騅驍騎突駐足，騰空撒蹄翻躍，向天戾鳴。馬上英雄仰天怒吼，劍指蒼穹！剎那間電閃雷鳴，澆息連天映日戰火，四野無聲，只留裊裊烽煙在風中掙扎搖擺。劍尖頹然垂下，兀自滴落溶了雨的鮮血，那是美人的血，那是敵人的血，那是無數英豪的血……

一葉扁舟翩然而來，超然如出世之姿。渡人不渡馬！殘酷！又奈若何？英雄翻身下馬，江邊灘上斗大的蟻排字陣——項羽死于此處！雖暴雨然不能沖去，驚入霸王目，駭卻英雄膽。心底，還有幾重力量可堪重振？

天欲亡楚，天欲亡楚！他悲鳴，回首處，烏騅晶亮的眸中，淌下曠世未見的血淚。縱有拔山之力、蓋世氣慨，挽救不了一人一騎。此去江東，有何顏面再見父老殷切雙目？一生倨傲，怎忍垂臉含笑茍全性命于茅廬之中、埋葬畢生豪情？

虞兮，美人，前后不過數辰。烏騅，寶駒，贈予舟子。

劍鋒陡轉，高碩之軀轟然坍塌，傾了一國、一霸、一梟雄，傾了兩千二百余年歷史的厚重……

美人，英雄，一個落寞于戰地荒冢，一個遺恨于烏江故渡。虞姬死不足懼，不愿獨生，不愿后死，笑著揮劍曼舞，后死于愛人眼前，死于我的英雄眼前；霸王死不足懼，蔑視天下，長笑自刎，死于敵人眼前，死于舊部下眼前，隨美人而去。而今，曾經戰亂紛爭的楚河漢界，均已在世局起落中泯滅，只有這英雄美人的故事，還時時掛念于唇齒腦海間……

我約了海棠，海棠約了誰

你說，海棠花開了。

海棠，又開了嗎？分明記得昨日海棠季，那紅紅白白的幕簾，繽紛了我的眼。我與你相約花前月下，賭書潑茶，忘了何時是佳期，何處是天涯。

歡顏與共半倚窗，當時寸寸好時光，只道是尋常。而今，誰念西風獨自涼，誰惜舊時海棠？

是的，海棠又開了。西風依舊涼，檐下新燕繞回廊，梨花落盡回望，舊時樹開新海棠，我知道，一切都別來無恙。

北岸與南岸，隔了一個夏，你春花開時我已秋涼。等待？我等啊等，無奈等待太漫長。前行？我步履蹣跚，前路依舊莽莽。春風又起，你賞你的海棠，我思我的鄉。

半卷珠簾，黛玉看到的白海棠是“偷來梨蕊三分白”，我隔岸想念，那海棠卻是“素顏羞對著紅妝”。你不知道，我素顏紅妝是為等你！本想素顏為衣，卻在相思中羞紅了眼眉，不想讓你看出端倪，借粉黛薄妝略施，卻讓人說“忽然誰把胭脂染”。

我愿意，粉紅窈窕，把羞怯丟棄，施施然明媚在陽光里。又恐蜂蝶肆意，小心把暗香藏于裙裾。好，就了如此這般意，我妖嬈在長堤，待雨落風起，我零落為泥。

夜了。黑夜里活躍著想象，花開花落間，流轉了時光。白天呢？白天是遺忘的溫床，記憶打烊，故事在流浪。莫等閑，一季海棠，陌上斜陽，但見落紅時，惆悵訴離殤。

海棠無香，鰣魚有刺，紅樓未完，故事越美麗越是凄婉，歌曲越動聽越是傷感，人生不可能無憾！素年錦時，不求圓滿，但求心安。

海棠花開了，你在北國，我在南岸。

誰約了海棠？

等

倚欄臨窗，寒酒一斛，邀影同流觴。

如月里你說諾我桃花吐芳，我鏡前紅妝。胭脂入眉卻是花瓣飄落，桃色渺茫。

荷月里你說應我煮茶聽雨，我箬笠蓑衣。茶已喝淡卻是枝上黃鸝，檐下未滴。

玄月里你說許我半城桂香，我布履素裝。尋遍全城卻只見楓披朱絡，桂無半朵。

寒月里你說賜我城池雪飄，我裘籠錦袍。坐等一夕卻只見梅香窈窕，雪未風騷。

是靈犀錯落，還是我心落寞？

望窗外，不為采擷風景，不為等候你。且允我隨意，不問悲喜。

持起竹枝觴，斟滿瓊花酒。

輕吟沉日西斜去，只道寒冬不度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