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福瑞
姥姥在娘家時家教甚嚴,裹腳裹得厲害。母親說,兩三歲時,我到姥姥家,就愛摸姥姥的腳,看著新奇。姥姥就笑說:“這孩子,從小就喜歡捧臭腳。”全家人就笑。輪到母親要纏足時,姥姥堅決反對纏得太緊,姥姥給母親纏時,就放得松一些。母親的腳就比一般女子的腳大,介于大腳和小腳之間。過門后,母親的腳,沒少被妯娌們笑話。母親卻感念姥姥的好。
姥姥不出門,心眼兒卻不保守。母親上識字班,是受姥姥的影響。哥哥小時候學中醫,家里供應不起小米,爹爹有些為難。姥姥說,孩子讀書,才有出息,現在困難點兒,克服克服也就過去了。
日子好時,家里十幾口人,穿衣吃飯,人來禮往,姥姥都料理得井井有條。姥爺去世后,家道敗落,但是有姥姥做家里的主心骨,卻也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六十年代初,天下大災荒,父親和母親商量去東北。姥姥已經年邁,放不下心。姥姥三個女兒,已經不在世兩個,加之黑龍江在數千里之外,知道老女兒這一去,母女可能再也不能見面,頗為不舍。但還是下了狠心說:“走吧,我是快入土的人,別記掛我,把孩子養活大!”話是如此,還是滿面淚水。母親臨走時,回了幾次娘家,去了就陪著姥姥坐,兩個人你囑咐我,我叮囑你,哭得淚人兒似的。母親和姥姥都預感到,這次生離,就是死別。
果然,我們去東北的第三年,姥姥就去世了。母親沒回,是父親回去的。母親一走,姥姥就躺倒了,幾天不吃不喝。舅舅全家人勸姥姥,姥姥才慢慢地進點兒漿水。但還是經常念叨老女兒,一直哭,不到一年就哭瞎了眼。有時,姥姥一個人摸到大門口,往遠望,嘴里就念叨:“不定哪一天,我女兒就回來了。”
(摘自《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