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
林老黑老兩口最近愁壞了,原因是兒子小林談了個對象,并且愛得死去活來的。談對象本是件好事,可是小林苦著臉說了,他未來的丈母娘要的彩禮不是個小數。
彩禮不小,可兒子的歲數更大,林老黑在床上烙燒餅一樣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整宿,終于做出一個決定:把家里的那頭小牛犢賣了。小牛現在賣可惜了,要知道再過幾個月就能值好幾千了,現在頂多值兩千,可再少也是筆錢,誰讓急用錢呢?
小牛漂亮又健壯,很快就被人買走了,當小牛犢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它媽媽“哞哞”叫時,引得林老黑眼淚“嘩”的一下涌了出來。
回到家天還沒黑,林老黑就怏怏地睡下了,他還想著小牛:乍離了母牛,小牛到生地方肯吃嗎?新主人會善待它嗎?
迷迷糊糊中,林老黑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人使勁搖醒了,他吃驚地睜眼一看,天色還沒完全亮,搖他的是老婆子。只見老婆子兩眼放光神情緊張,卻又分外激動,連聲說:“老黑、老黑,不得了,大喜事,咱家小牛——回來啦!”
林老黑手忙腳亂地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地沖到牛圈一看,我的天,小牛真的回來了,正跟老母牛頭頸挨擦著,親熱個沒完沒了。林老黑眼圈一下子紅了,上前一把抱住小牛的脖子就嗚咽起來。
過了片刻,林老黑忽然想起什么,抬起頭低聲問老婆子:“它是怎么回來的?”
老婆子也不說話,只是一臉得意地一指小牛的鼻子,林老黑一看,小牛的鼻子內外有殘存的血跡。
林老黑是什么人,一下子明白了,小牛是偷偷跑回來的。小牛雖然骨架高大均勻,但還沒斷奶,想老母牛肯定想得厲害,估計新主家穿鼻繩不牢,竟被力大無窮的它給掙脫了。
林老黑一下子愣怔在那了,然后抽出根煙,點上,蹲下后悶聲不響地抽了起來。老婆子驚訝地瞧著,知夫莫若妻,這老頭子一輩子認死理,她臉色忽然煞白,顫著聲說:“老黑,你、你、你莫不是……”
林老黑站起身,點點頭,啞聲說:“馬上還給人家!兩千多塊哩,人家還不急死?”
老婆子臉色一下子由白轉紅,血一樣的紅,壓低聲音狠狠喊道:“是它跑回家的,不是我們偷的曉不曉得?我們不說,這世上就沒有人知道,曉不曉得?兒子等用錢,你曉不曉得?老黑你、你、你要是敢還牛,我就跟你拼了!”
林老黑悶聲拋下一句,斬釘截鐵:“什么狗屁曉不曉得,我只曉得一件事,小牛不是我家的,就不能昧這黑心錢!將心比心,你要是把剛買的小牛丟了,你急不急?”說完上前就要牽小牛。
老婆子一下子炸開了,一把撕扯住老黑,也顧不上驚動鄰居了,尖聲叫道:“老黑,你這個犟種、倔驢、癡貨,活該你一輩子受窮,你要是敢還牛,先把我殺了!”
林老黑火了,在這家里從沒有人敢捋他虎須。他虎著臉伸手就是一推,盡管動作很輕,但老婆子順勢一跤跌倒,可兩只胳膊死死摟著林老黑的腿,放聲大哭:“我不過了,死老頭子,我跟你拼了!”
哭喊聲驚動了還在睡覺的小林,唬得小林沒命地跑出來:“媽、媽,你怎么了?”
老媽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把事情講了。小林聽了也心疼得不得了,這可是天上掉下的橫財啊!不過有一點小林是絕對知道的:老爸的決定肯定違背不了。老爸一直以來就是全村最有名的死腦筋,認準的理九頭牛也拉不回頭。
小林決定軟取,便板下臉說:“爸,你要做好人好事我不反對,不過明天我就要上門提親了,如果明天拿不出彩禮,婚事就告吹,我就打一輩子光棍,你老林家從此斷子絕孫可不要怪我!”
小林自以為這一招肯定管用,至少能管一點用,因為林老黑平日里最大的希望就是子孫滿堂,平日里最大的夢想就是早點能用他刺猬似的胡須,扎扎未來孫子的小嫩臉。
誰知他話才一出口,林老黑就火了,破口罵道:“滾犢子去,我林家就是真斷子絕孫也絕不做虧心事!告訴你小兔崽子,我們林家窮了多少代,但也硬氣了多少代,從古至今就沒做過昧良心的事,我要是做了,死了都沒臉葬入祖墳!”
林老黑當即撂下呼天搶地的老婆子和生氣的小林,牽著小牛直奔鎮上而來,昨天的交易一手錢一手牛,林老黑并不知道買家的情況,要想還牛,只有一個辦法:請警察幫忙。
當林老黑不急不慢地來到派出所門口時,老遠就發現里面鬧嚷嚷的,好像有好多人。有警察迎出來問林老黑干啥事,林老黑一指小牛,說:“我昨天賣掉的小牛夜里跑回家了,我想請你們幫忙找到失主!”
話音剛落,警察還沒回話,有人早在里面失聲大叫,隨即沖過來幾個人,當先一人一把拽住林老黑的手使勁搖,那人大叫道:“老哥、老哥,你、你、你竟來還牛了?”
林老黑一看,認識,正是昨天買牛的人,跟自個差不多大的一個伙計。
他怎么也來了派出所?再一問,嗨,巧了,這伙計也是來報案的,說新買的小牛夜里跑了,請警察出面找牛。
一人要找牛,一個要還牛,這下子皆大歡喜。謝過警察出了派出所后,那老伙計再次拉住林老黑的手,說:“老哥,你是個好心人。走,到我家喝酒去!”
林老黑心想,家里老婆子兒子那一關還不曉得怎么過哩,便擺擺手說:“還牛是應該的,喝什么酒嘛。記住,用根結實點的繩子給它拴好了,最重要的是,給小家伙吃好點、喝好點,它就不想它媽了。”
兩人當下分手別過,林老黑回到家,老婆子和兒子自然還是沒好臉色,林老黑火了,梗著脖子叫道:“不要跟我臭臉好不好?兒子你聽著,明天你丈母娘無論要多少彩禮,我拼出這張老臉跟人借,還不行嗎?”
第二天一大早,林老黑一家三口個個一身新衣,大包小包地拎著煙酒點心茶葉什么的,坐上公交車直奔小林女友家而來。女友家在山那邊,有二十多里地,一路上小林一直提心吊膽的,怕丈母娘要的錢太多,怕老子犯牛性子,跟人家當場犯倔頂牛。林老黑聽得不耐煩,瞪眼叫道:“沒出息的東西,你現在是找老婆,又不是找老娘,老子說什么話不用你教,你給我閉嘴好不好?”
終于到了女友家,女友和她媽在家,他爸出去買煙了。林老黑和老婆子一見小林女友面,先在心里叫了一聲好,難怪兒子那么癡迷,更難怪親家母敢獅子大開口,這姑娘,水靈!
親家母卻是個急性子,坐下沒談兩句就提起彩禮的數字,林老黑老兩口一聽臉就白了,乖乖,真的嚇死個人哩。小林媽賠著笑開口了:“親家,這數字你看能不能少點,這個,也太多了吧……”
親家母還沒開口,外面早有人打雷似的嚷開了:“嫌多?嫌多就不要娶媳婦!還喊親家,嘴倒甜,拿不出彩禮,甭談什么親家!就憑我閨女長這模樣,什么樣的女婿找不到?”
一聽這口氣,林老黑不用看也知道是親家公回來了,他林老黑是什么人,這輩子啥時受過這等屈辱?當即跳起身,正要大聲回吼,卻一下子愣住了。
正虎虎生風大步跨進來的親家公也愣住了,然后又是一聲大叫:“老哥,是你?”
原來正是買小牛的那位伙計。老伙計在家里看樣子更倔、更有權威,轉眼間朝他老婆子大吼起來:“什么彩禮不彩禮的?難聽死了,一分不要!憑啥?就憑我這老哥為人,有什么樣的老子就有什么樣的兒子,我閨女到他家,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