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的影子

馮東

有人說，記憶就是一個模糊的影子，最美的記憶莫過于把影子撿起來，輕輕地揉碎了，把它珍藏在罐子里封存。是的，我有同感，那不是幸福偷偷地來敲門嗎？

陽光暖暖地照著，萬物懶洋洋地舒筋活骨。展開手中淡藍色的棉花被，我輕掛到后院的粗繩上。空氣中彌漫著被子恬美的氣息，涌入我的心頭，便匯成愛的記憶……

草長鶯飛的四月，外婆帶我回鄉下老家。那里有我童年的腳印，有甜蜜的回憶。孩提時瘋玩亂跑的碎片，如落英繽紛。那一叢叢一簇簇新綠點綴著房前屋后，棉花地中也萌生出淺綠色的嫩苗，像嬰兒嬌嫩的手掌，煞是惹人喜愛。我期盼著棉花這些小生命快快成長，正如外婆指望著我扶她去看夕陽，那何時才能等到詩句中的“五月棉花秀”呢？慈愛的外婆手指著棉花地的嫩苗，答應秋后收了棉花便為我縫一件新被子。然而年少的我，心早已開了“小差”，被那穿梭于花間的蝴蝶深深吸引，蹦蹦跳跳地追趕著，穿梭在繁花嫩葉中，樂此不疲……

那是一個收獲的季節，是我最歡喜的時光。一輩子都在受苦的外婆，呆不慣城里，她總是惦記著老家的棉花。豐盈的果實掛滿枝頭，田野里此一處淺黃，彼一處金燦，外婆帶著我又回了老家，農忙的味道蔓延到家家戶戶。褐綠色的棉樹在柔和的陽光下緩緩綻出含苞待放的棉桃，仿佛喚醒了一個個純潔的孩子，踏著秋風輕盈的步履，依偎在一起，說著、笑著……我坐在外婆身邊，調皮地問：“阿婆，棉花能用來做棉花糖吃嗎？”“傻小子，這棉花可是用來給你做棉花被的！”外婆笑呵呵地回答道，臉上細密的皺紋一瞬間便融化了。我逃脫外婆的視線，跑著和小伙伴去丟沙包了！她提著竹籃向棉花地走去，瘦弱的身影逐漸模糊，一高一低地留下長長的影子，畫成了一幅夕陽老人圖。

清秋的午后，有蟲聲從院角的黃菊叢內傳來，時停時續。外婆坐在搖晃的小凳上，陽光染了她的笑容，恬靜美好。戴著老花鏡的她，將篩選好的棉絮放到身旁，忙活起來。只見她一手拿著針，一手拿著線，時不時地在花白的頭發上劃一下，好似天空中一道彩虹，對準陽光嫻熟地將線穿過針。這根線在她手中像施了魔法一般，左幾針，右幾針，便勾勒出美麗的線條。然后，她將潔白的棉絮平鋪到被面上，霎時，剛剛還是淡藍色的被面就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雪。瘦弱的手臂上，她還殘留著絲絲殘棉，微風吹過，便化作愛的羽翼，落入我的心中。針在棉被上下翻飛，來回盤轉，潔白如玉的棉絮被一片淺藍的世界緊緊包住。我迫不及待地撲倒在棉被上，藍色的花紋映襯著歡樂的笑臉，頃刻間，是分明的舒適與溫暖……我撒著歡地在棉被上打著滾，像一只調皮的猴子：“阿婆，真好！”“只要你喜歡就好！就好！”我分明看到她的淚花！咋的，她為啥哭啦！

如今，我還常會漫步在棉花地中，只是身邊早已沒有了外婆。“阿婆，娃娃好想您！”遙望天際，展現給我的是廣遠的蒼穹。天邊浮云朵朵，如同外婆給我做的棉被。我常想，有沒有一朵浮云代表著外婆，正默默看著我？

此時此刻，我正嗅著棉被上的味道，清新淡雅。它只留著載也載不動外婆的愛，還有我對外婆的追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