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文樞

◎ 高安寧

城市文脈

天下文樞

◎ 高安寧

龔文新/攝

在夫子廟大成門之南、泮池之北，矗立著一座宏麗的牌坊，名曰：天下文樞。

明代萬歷十四年（1586），這座牌坊拔地而起，一舉成為南京歷史上含金量最高的文化地標。它的出現(xiàn)，為以傳揚儒學主流文化為己任的文廟學宮，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為以南京文化淵藪而自豪的十里秦淮，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更為文韻四射的南京歷史文化名城，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在華夏漫漫五千年歷史上，能夠以“天下文樞”之名立坊書額的，獨有秦淮一地。

明末清初著名文人余懷這樣評品秦淮：“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風流，甲于海內(nèi)”。在我國偌大的版圖上，南京不僅是一座自然山水名城，而且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她的山、水、城、林之景，無不融入詩、詞、歌、賦之境，也無不滲透書、畫、絲、竹之情。而十里秦淮便是這座城市中的文化核心區(qū)域。在這里，儒家文化的繁榮，多元文化的激蕩，二者相互交融，各呈精彩。站在秦淮歷史文化極為深厚的土地上，天下文樞牌坊擔負著獨特的使命，因為它高高托舉的，正是——六朝風流、唐宋風情和明清風雅。

當人們站在天下文樞牌坊之下，仰望那層層疊疊的木構(gòu)斗拱，思緒不禁隨著翹角飛椽飄向天際，穿越時空，有如打開秦淮厚厚的線裝書，去領(lǐng)略“天下文樞”的厚重與博大。

秦淮是中華的文教福地。久遠的漢代已在此置學。東晉咸康三年（337），成帝在秦淮水南建立太學，即當時最高學府。南唐又在秦淮水北建立國子監(jiān)。北宋景佑元年（1034），江寧知府陳執(zhí)中將夫子廟遷到今址。元至元十二年（1275）改名集慶路學。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朱元璋剛打下南京，下令將原集慶路學改為國子學，即明初最高學府。后國子學移至城北，夫子廟改應天府學。此后，上元、江寧兩縣縣學坐落于此。概而言之，秦淮河北岸先后建有太學、國子監(jiān)、國子學、府學、縣學、書院等官學，南岸則建有星羅棋布的社學、義塾和蒙館。千載之下，兩岸書香縷縷不絕，儒風浩蕩。

20世紀40年代秦淮河畔夫子廟

秦淮是中華的科舉重鎮(zhèn)。緊鄰夫子廟東側(cè)的貢院，明初一度為會試考場，清代是全國最大的鄉(xiāng)試考場。清初，貢院匾額上高懸康熙帝御書的“天開文運”四字，表明這里是“為國求賢”的南方重地。到了晚清，貢院已占地約30萬平方米，擁有20644間號舍。僅清代112名狀元中，從貢院走出去的就有58人之多，成為舉國知名的文星薈萃之所，群星升起之地。

秦淮是中華的書畫高原。在紛繁多彩的美術(shù)史上，書畫領(lǐng)軍人物如此眾多，而又鐘于一地的，莫過于秦淮。“書圣”王羲之、“畫祖”顧愷之寓居秦淮，他們的《蘭亭序》和《女史箴圖》《洛神賦圖》等作品，都是頗具影響的名作。著名畫家還有曹不興、皇象、郗鑒、戴逵、陸探微、張僧繇、周文矩、顧閎中……他們在秦淮河邊欣然揮毫、暈染丹青，潑墨成美麗的華夏意象。

朱元璋1365打下南京，下令將原集慶路學改為國子學。

秦淮是中華的文學森林。無數(shù)的文學大家彳亍于秦淮河畔，夢魂牽繞，于是有了六朝的文學佳 作《吳 都 賦》《世說新語》，于是有了唐宋詩詞經(jīng)典《長干行》《泊秦淮》，于是有了明清小說名著《西游記》《儒林外史》，也于是有了戲曲傳奇《桃花扇》《笠翁十種曲》……只因為有了謝眺、李白、杜牧、劉禹錫、王安石、陸游、薩都剌、吳敬梓等無數(shù)詩人、作家的淺斟低唱、慷慨放歌，才使得古老的秦淮飄散著亙古不絕的歷史風情。

秦淮是中華的成語故鄉(xiāng)。六朝古都的秦淮，是成語典故的盛產(chǎn)之地。反映帝王名相的，有“一往情深”“步步蓮花”“東山再起”等成語；反映藝術(shù)名家的，有“漸入佳境”“梅花三弄”“畫龍點睛”等成語；反映文學名家的，有“才高八斗”“夢筆生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等成語……春筍般的成語秀于一域，早已成為語言文學的經(jīng)典。

秦淮是中華的佛都圣地。東漢末年佛教東漸江南。自六朝始，秦淮河兩岸梵剎林立，高僧輩出。吳大帝在長干里建造建初寺，被稱江南首寺。它和著名的道場寺、長干寺、瓦官寺、光宅寺、大報恩寺一起，奠定了“佛都金陵”的核心地位。2010年，大報恩寺（長干寺）地宮佛祖釋迦牟尼頂蓋骨舍利盛世重光，見證了秦淮與佛教的殊勝因緣。

秦淮是中華的佳境勝地。蘸得六朝煙水，描卻美景無數(shù)：李白“鳳凰臺上鳳凰游”的鳳凰臺，劉禹錫“舊時王謝堂前燕”的烏衣巷，辛棄疾“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賞心亭……一個個勝景，讓人可憂，可嘆，可賞，可贊，無不暈染著秦淮的古風意象。

上述六朝以來豐富的燦爛的多元文化薈萃于此，是為天下文樞之“地利”，此為一；明太祖定都南京，乃為全國文化中心，即使遷都仍為政治上的“陪都”，但文化上繼續(xù)處于“中心”地位，是為“天時”，此為二；作為第二京都的南京，許多文人名士、失意官員聚集于此，他們會合秦淮鄉(xiāng)賢世家大興結(jié)社之風，團伙結(jié)盟，一時詩社、詩派百花爭艷，是為“人和”，此為三。可見在封建皇權(quán)極其森嚴的社會，夫子廟出現(xiàn)“天下文樞”現(xiàn)象應是歷史的必然。

泮池 龔文新/攝

作為天下文樞之邦的秦淮文化，與其他城市夫子廟最顯著的差異在于：它既傳承華夏精神主脈，同時濃厚的儒家思想，又與多元文化相互輝映，從而注定秦淮必然成為天下文化的萃集之地和融合之地，創(chuàng)造出官府與民間、高雅與世俗和平共處的局面。這從天下文樞牌坊與夫子廟整體布局中可以看出端倪。

全國最大的照壁 龔文新/攝

歷經(jīng)宋代及今的重修和擴建，夫子廟已形成“前廟后學”的宏大建筑群。從最南端的照壁，到最北端衛(wèi)山之間的中軸線上，依序排列照壁、泮池、天下文樞牌坊、魁星閣、聚星亭、欞星門、大成門、甬道、兩廡、丹墀、大成殿、東南第一學、明德堂、尊經(jīng)閣、衛(wèi)山、敬一亭等文教禮儀建筑，占地26300平方米，呈現(xiàn)“廟市街景”合一的格局。夫子廟猶如一部宏偉瑰麗的樂章，按照由南至北序列，有序篇，有過度，有高潮，有尾聲，抑揚頓挫，大氣優(yōu)雅。

20世紀40年代的夫子廟聚星亭

且來欣賞夫子廟壯闊序篇——全國最長的照壁。它全長110米，高10米。朱墻黛瓦，翠柏映襯，屏障外景，氣勢軒昂，昭示著儒家文化的正大、廣博與威嚴，恰如文廟學宮的帷幕。

中國古代最大科舉考場戊子科（1888年）

夫子廟學宮 龔文新/攝

20世紀40年代夫子廟大成殿

莊重威嚴的大成殿 龔文新/攝

照壁下靜靜的泮池，也稱月牙池。它是利用秦淮河天然河道拓寬而成。這條河胸襟廣闊，能夠容得下儒的載道、佛的妙悟和道的逍遙，再加上酒肆茶樓毗連、槳聲燈影入夢，對于并蓄南北、兼容中外文化的秦淮河，這里是天堂，還是人間？是他鄉(xiāng)，還是故園？誰也說不清楚。但泮池儼然像一面長鏡，從中折射出秦淮文化的煙水氣，映照著天下文樞的書卷氣。

前有秦淮河作為泮池之水的滋養(yǎng)，后有文廟學宮儒學精氣神的依托，天下文樞牌坊在這里華麗崛起。它堪稱夫子廟建筑群的第一個高潮，似乎告訴人們：牌坊前的泮池蘊蓄深長，雅俗萬千；牌坊后的文廟學宮金聲玉振，文光射斗。這牌坊占得天時、地利、人文之高地，天下文化仰之觀止。

天下文樞牌坊之東，有一座建于乾隆年間的奎星閣，又叫魁光閣。據(jù)說魁星之神的朱筆，點到哪個舉子，哪個就能高中金榜，故而每當秋闈開考前夕拜者如云。天下文樞牌坊之西有座聚星亭，建于萬歷十四年（1586），含有天下文士聚集之意。這一閣一亭，象征那些考取沒考取的讀書人，全都簇擁在天下文樞牌坊的左右。

進入文廟的第一道大門叫欞星門，三間四柱沖天柱式石坊，前后石鼓夾抱。它建于明成化十六年（1480），重建于1984年，是進入文廟的正門。“大成”是亞圣孟子對孔子的評價，說他是集先賢思想之大成的巨擘，故稱“大成門”。

踏進大成門，眼前已然是文廟高潮的鋪墊。甬道筆直，兩側(cè)對應地立著孟子、曾子、顏子、孔伋等八尊漢白玉雕像，讓人自然想到儒家學派的形成發(fā)展，不只是孔子一個人的孤心獨想，而是在他感召下，有一支卓越的團隊在砥礪前行，有一群智者在仰望星空。走上丹墀，中間兀自矗立著孔子銅像。古代祭孔活動就在此跳“八佾”之舞。

大成殿是文廟主殿，也是祭祀孔子的正殿。其高16.5米，闊28.4米，深22米，巍峨莊嚴。殿內(nèi)正中掛有全國最大的孔子畫像，從屋檐垂到地面，給人以萬世師表的圣哲形象。畫像下置有“大成至圣文宣王之先師”牌位。殿堂高敞，讓人不由得生發(fā)崇敬之情。自建廟1000多年以來，這里一直是官員、民眾祀拜孔夫子的地方。

江南貢院至公堂 龔文新/攝

大成殿北面即為學宮。門頭懸有“東南第一學”匾額。書法是乾隆時期秦淮狀元秦大士的手筆。入內(nèi)地界開闊，東置鐘亭，西有鼓亭。學宮用房兩進：第一進以明德堂為主，第二進以尊經(jīng)閣為主，前后既相互貫通又相應分隔。

明德堂原名彝倫堂，南宋淳祐六年（1246）改名明德堂，為學宮主體建筑。這里是生員上大課的地方。在南宋淪陷之際，元軍押解誓言“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路過南京。文宰相戴枷到此，奮筆寫下“明德堂”三字，以示對中原儒家文化的尊崇。位于明德堂之北的尊經(jīng)閣，建于宋代。原為典藏四書五經(jīng)之所。現(xiàn)今的尊經(jīng)閣，三層樓閣高聳靈動。

衛(wèi)山是夫子廟宏大樂章的煞尾之曲。明嘉靖五年（1526），皇帝“頒御制《敬一箴》于學宮”。當時刻碑于衛(wèi)山上的敬一亭，以供奉嘉靖“箴言”。這座小亭，并不張揚，但卻像一個斬釘截鐵的驚嘆號，告訴人們：天底下的士大夫和生員必須遵循圣人之道！

夫子廟系列建筑，從規(guī)劃上充分體現(xiàn)了儒家文化內(nèi)涵：其一，中正思想，無論何朝何代的重建、擴建，始終守著一條由南至北的中軸線，不偏不倚。其二，對稱理念，不少建筑都力求左右對稱，如原有的德配天地和道貫古今二坊，鐘亭和鼓亭，魁星閣和聚星亭。其三，等級禮儀，孔子提倡社會應以一定等級秩序來約束人們行為，大成門內(nèi)甬道兩旁各立了四尊門生塑像，而孔子雕像則高高立于丹墀之上。其四，尊師重教，學宮即“杏壇”，尊經(jīng)閣就是典藏儒家經(jīng)典之處。

天下文樞牌坊，在它建立之時，已經(jīng)具備了天時、地利、人和三大要素，再加上有“孔夫子”坐鎮(zhèn)夫子廟的強大思想基礎(chǔ)，數(shù)百年來巋然屹立，見證了秦淮人文的特殊魅力，散發(fā)著南京歷史文化名城的高華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