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本潔來還潔去

朱晨菲

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題記

在臨死的那日，天光寥落，眾生似乎都在昭示我永恒的歸息。我緊緊握住紫鵑的手，心頭已萬卷閑愁。氣絕之時，我竭力瞪大眼睛，大叫你寶玉的名字，“你好——”后面的話，我來不及講，也再顧不得想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臨摹出自己的一生。我本是來向你還淚的，還你上世賜予我絳珠的點點甘霖，但是否上天也安排錯了，將我一生只一個“悲”字？

那一日我遇到你，慶幸的是，我們都是紅塵俗士，不必因清規或世仇而兩兩分離。秦鐘的悲劇，我們都錯不起。你說你上輩子見過我，我也只是玩笑地撇撇嘴，因在這賈府，稍不留神就要陷進萬劫不復的境地。于是我小心地繞著，仔細地觀察你們的舉手投足，只是不想再次被鄙夷的目光直穿透胸膛。

可你真心實意地接納我。你對女孩的盡心令我嘆服得竟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你對女孩只是純粹的憐惜，為能被你欣賞、珍惜的女孩們盡心是你最大的快樂。而我的不幸，又贏來了你加倍的關注與呵護。恐怕，你注定善良，注定細膩，或許你也本是錯投男胎。

彼此的情意在時間中躡足潛蹤地綻放，吵不到任何人。自然到將你看成生命的全部，自然到有些不虞之隙。一個眼神，我窺盡你所有的蘊意。那時在悄悄地笑，這就是幸福吧，在我枝葉殘零的生機。

可后來寶姐姐來到府中。她的理性和洞察，體諒和微笑使我心中酸得連自己也不好承認。我害怕你將目光都留給她，我害怕她用理性捉到感性的你。于是，我無故地對你生氣，我憤恨為什么她項上的金鎖沒有生在我的掌心。“金玉姻緣”，我無可奈何地挖苦你，看到你急得手舞足蹈地解釋，背轉過身去，我卻又笑起來。

接著搬到省親別墅，有一個好聽極了的名字——大觀園。一個怡紅院，一個瀟湘館，住在一個院中，住在彼此心里。秋霖霢霢，我悲從中來，唱出“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儂今葬花他笑癡，他年葬儂如是誰”。只有你在那一刻，慟倒在山坡，為我心醉腸斷。懷里的落花，降了一地芬芳。

那時我才明白你要的只是感性而已。沒有人能動搖你心中的位置，于是我仍在病中享受著你貼心的關懷，在別人口中享受著屬于我們的玩笑。你稍有不快，流淚的往往是我，我的淚花經不住春流到夏，夏流到冬，為你一句氣話，為你一次拒絕。

但我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像在污淖中的白蓮，出淤泥而不染。越來越發現自己的敏感多疑，卻殊不知，敏感的人往往傷得最重。我活成了一只刺猬，不停地用利刃傷到別人，可只是為了保護自己柔軟的心。從來只是默默將愁緒藏在心里，對月嘆息。別人早已習慣了罷，或許你也，不在意。

我不愿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因此想到岫煙，我不由唏噓著同命相連。但她好只好在有親友相伴，而我只能孤身一人飄在這偌大的庭院，有些像浮萍，不可能找到家的浮萍。紫鵑說得對，未來我也沒有他路可走，若是嫁不對人家，幾天后我便會郁郁而終。而我一生看不得些縱橫酒賭所的男子，因而，也竟只能一輩子呆在這里么？

不明又暗暗哭泣。那時從沒想過為什么落淚，落淚又代表著什么。只是它成為本能的通道罷。苦樂悲歡，都是淚。或許這就是我為什么叫顰兒，為什么名“黛”。

明明我們前世緣分未盡，可為什么今世還要別離？或許我們都是淚的子嗣，為它而生，為它而滅。是不是如果我還盡了所有的淚，就要永遠與你分開？若如此，我愿欠你一輩子的債，用我一生的笑靨來禁錮自己的陰壽，只是在你又想到跨進我的房門時，出現在你的身邊，對你嬌嗔。

又開始突然地疑惑。我費力地撕扯你送來的白娟，我懷疑你對我的話是否只是涎言涎語。在我要羽化之時，我分明看到了你，寶玉，你娶親了。

再次懷疑自己，釵荊裙布，面容也必定憔悴吧。為什么沒人為我穿上鮮艷如血的婚服，蒙上龍鳳呈祥的頂蓋？原來我一直想錯了，那新娘不是我。

是寶姐姐。

心口的朱砂痣在瞬間蔓延成血。難道整個世界一直在欺瞞我？可你瞞不過我，寶玉。

你好——

結語：顰兒臨終也未明白為何寶玉要拋下她吧。但一個悲情，一個疑惑，終造就一段悲劇。《紅樓夢》是一部青春小說，以青春的歡樂純潔開場，又以青春的落幕凋零結尾。恰到好處的錯過也正是書的魅力所在。不論如何，一曲紅樓蘊含了人間的悲歡情愁，曲終人散時，成就了一番抹不去的經典。

參考文獻：《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M].2008.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