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茶壺里的妖怪

王君心

秋秋的啞巴外公去世后的第二十一天，家里來了一個妖怪。

那是一個深冬的傍晚，北風呼呼地拍著窗，秋秋一個人在家。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細細的敲門聲，像雪花拍打在門上。秋秋正要起身，一個黑乎乎、蘑菇大小的東西就從裂開的門縫里鉆了進來。

“啊，好冷好冷！”那東西哇哇叫著，飄在半空中，活像一小團烏云。不知在哪兒蹭了一身灰，臟兮兮的。

“你好。”秋秋不確定地打了聲招呼。

“哦，你好。”妖怪看都沒看一眼秋秋，在屋子里環顧一周，直奔向櫥柜上的一只舊茶壺。

“我太冷了，可以讓我躲在里面嗎？”妖怪緊緊抱著茶壺問。

“這……”秋秋猶豫了一下。這只茶壺是外公的東西，但外公已經過世了，不會再有人用它了吧。

“我不會弄臟它的。”妖怪保證道。

“可以。”秋秋點點頭。

妖怪歡呼一聲，從尖尖的壺嘴鉆進茶壺里，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快活的聲響：“這里頭好暖和，太舒服了。”

“那就好。”秋秋說。

“哎，這里邊有一個人的回憶呢。”妖怪哼哼道，“是一個老爺爺的。”

是外公的，秋秋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好奇地問：“是什么樣的回憶？”

妖怪咂了一下嘴，似乎是一邊想一邊說：“很溫暖，就像泡在陽光里。老爺爺去山里摘艾菊葉，到河邊采鬼針草，帶回來給一家人泡茶喝。還有車前草、葉下珠、桂花茶……唔，真香啊……”

秋秋的外公不會說話，外婆去得早，一家人早就習慣了外公的“沉默”。缺少了語言交流，外公在這個家里，有時候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在秋秋的記憶里，外公總板著一張臉，有一點兇。平時不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看報，就是擺弄園子里的花草，偶爾也會“失蹤”一兩個鐘頭，但大家從不擔心，因為他總能趕在晚飯前回來。

晚飯后，通常都有一壺外公親手泡的草藥茶。艾菊、車前草，或者葉下珠。秋秋還喝過一次桂花茶，那是深夜她趴在桌前趕作業的時候，外公悄悄遞過來的。細小的桂花浮在水面，暖暖甜甜的，真好喝。

秋秋還沉浸在回憶里，妖怪卻已經從壺嘴里“嚓啦——”一聲鉆出來了。

“怎么了？”秋秋問。

是錯覺嗎？妖怪好像比剛才大了一些，顏色也變淺了一點。

“太擠了，我想換個大點的地方。”妖怪飄到空中，盯著屋子里的每個角落掃視一圈，最后挑中了爺爺房間里書桌最右邊的一個抽屜。

“我太冷了，可以讓我躲在里面嗎？”妖怪央求道。

秋秋點點頭，看妖怪一溜煙鉆進去，抽屜“啪”的一聲合上了。

“真暖和，好舒服啊！”抽屜里頓時傳出快活的聲響，妖怪說，“這里頭也有回憶呢。”

“是什么樣的？”秋秋緊跟著問。

“老爺爺以前在這里藏了好多寶貝。唔，板栗、山杏、刺梨，還有……”

“野葡萄和山莓。”秋秋把話接了下去。

“對，你怎么知道？”

秋秋低下頭，沒有吱聲。她怎么能忘了呢，小時候放學回到家，外公總會塞一點東西在她手里。有時候是一粒板栗，一個刺梨，一把山莓，有時候是一整串的野葡萄，還有糖果，真不知道不會說話的外公，是從哪里拿到的這些東西。

“哎，這里邊有塊糖。”妖怪驚喜地叫著，推開抽屜飄了出來。

一塊糖落在秋秋手心。

“老爺爺說，這是留給你的。”妖怪說，它又變大了一些，顏色又淺了一點。

秋秋盯著這塊半融化的糖，鼻子有一點酸，有一點想哭。

外公去世的時候，秋秋沒有掉眼淚。她從沒和外公說過話，覺得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外公依然那么陌生。她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忘了小時候，外公對她的好？

秋秋把糖含在嘴里，甜甜的滋味在頰齒間散開。

“吧嗒”，一滴眼淚砸在地上。

抽屜也嫌小了，妖怪又環顧四周，看中了廚房里的灶膛：“我太冷了，可以讓我躲在里面嗎？”

“可以啊。”秋秋抹一抹眼淚。

妖怪躲進還有余溫的灰燼里，把身子的一半都埋了起來。它滿意地叫道：“這里也很暖和，真好。哎，這里也有一段回憶呢。”

“是什么樣的？”

“老爺爺用灰燼煨了一只番薯，哇，好誘人的番薯，黃澄澄香噴噴的，塞進了一個小姑娘手里……”

秋秋記起來了，小時候，外公常常會在灶膛的灰燼里，幫她煨一只番薯。把番薯塞進她手里的時候，外公還是板著一張臉，但他的眼睛是最溫和、最親切的。

因為從沒和外公說過話，從沒聽過外公的聲音，就把這些回憶通通忘記了嗎？真對不起啊，外公……秋秋自責地想。

從灰燼里出來，妖怪又變大了一圈，顏色也變成了淺淺的灰色。

灶膛裝不下它了。它在屋子里逛來逛去，最后溜進了屋子后頭的園子里，那兒，有一個用竹條編的秋千椅。

這是秋秋的啞巴外公親手做的。

妖怪一下子躲進了秋千椅里，像一團淺灰色的棉花塞在竹籃里。“這里也好暖和，而且也有一段回憶。”

不用聽妖怪的話，秋秋也知道秋千椅里的是什么樣的記憶。更小的時候，她喜歡坐在這秋千上，把微笑帶到她臉上的，是外公。

現在秋秋終于都想起來了，外公是多么愛她，多么愛這個家庭。

秋千椅上的妖怪，突然“砰”的一聲炸開了，它化作一道清朗的光芒，散落一地。小小的園子頃刻間被映亮了。

“你是……”秋秋瞪大眼睛。

“對啦，我是月光。”妖怪的聲音從地面上傳來，“謝謝你用溫暖的記憶讓我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作為答謝，也讓我送你一段記憶吧！”

秋秋知道該怎么做。

她在滿園的月光里坐上秋千，一個熟悉的身影再一次站到身后，同小時候一樣，將她和歡笑一齊推向天空。

是親愛的外公。雖然他什么都不曾說，但秋秋終于全部都懂得了。

最溫暖的是回憶。秋秋在月光的幫助下想起了和外公的點點滴滴，溫暖了秋秋也溫暖了月光。小天使們，讓你們感到溫暖的回憶是什么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