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讀秋

張晨溪

一場秋雨過后，我倒在了這個小巷里。

曾經偉岸的身軀，在這個寂靜的冰冷的秋夜，就這樣轟然倒在了冷硬潮濕的水泥地上。

太陽緩緩升起，陽光照在我身體皸裂縱橫的皮膚上，我有些絕望地伸出蒼老的枝丫，努力向上，卻感覺不到溫暖。空氣中泥土的味道混著秋的味道，早起的行人匆匆而過時，向我投來的目光中帶著憐憫，這讓我很不習慣，畢竟，我也曾經頂天立地俯瞰眾生。

自從風兒把我帶到這個小巷子，我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一棵樹，有自己的使命，一棵樹的使命。我總是追隨著陽光，它是那么明朗溫暖，善解人意，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壯偉岸，守護著腳下這塊土地上的每一個生命——一株小草，一個螞蟻，甚至一塊小石子。

讓我自豪的是我可以為孩子們遮擋毒辣的陽光，樹蔭下的孩子們親昵地圍著我，笑聲縈繞在我身邊，我的呼吸讓這個世界多一份清新。腳下，牙牙學語的孩子長成了青春少年，沉穩強健的中年人已是白發蒼蒼。春夏秋冬，小草枯了又青，螞蟻去了又來。

想起這幾十年來我度過的每一個秋天，葉子離開了我，花朵凋謝了，小草開始枯萎，螞蟻不再傾巢而出，我的身邊開始冷清。曾經在秋夜里，我也祈禱過，風不要再傷害我年邁的身體，陽光再多一絲溫暖。我也曾責怪人們為什么那么粗暴地對待我，孩子們喜新厭舊，在秋天里有了新鮮玩意兒就遠遠地離開了我。但是我不會說出口，即便是有滿腹的委屈，我也還是沉默。

站得很累的時候，我羨慕秋天的太陽，它不再晃眼，甚至可以躲進云層偷懶。我懷念春天時的鳥語花香，懷念夏天時我滿身濃郁的綠色。我抱怨過太陽，它不再溫暖的光讓我瑟瑟發抖，可我明白，它累了，需要休息。我抱怨過秋天，可我看到人們臉上洋溢的喜悅時，我明白了，秋天對我來說意味著凋零，但對這個世界來說，秋天意味著收獲。于是，我身上的葉子，一片片隨風四散開來，世界慢慢沉寂了。

秋天里，我倒下了，但我不再悲傷，沉睡在我守護的土壤里，聽風的輕聲細語，聽雨的瀟灑肆意，聽云的變化莫測。

秋天里，我完成了一棵樹的使命。

點評

這篇作文切入點新穎獨特。小作者化身為一棵樹，從樹的視角觀察大自然的變化。它仿佛一個智者，一個老者，閱盡周遭一日之內，四時之間的不同氣象。樹的棲息地變了，它經歷的人間冷暖就變了，然而它終究選擇在衰落倒下前還在持守奉獻，完成樹的屹立的使命。整篇作文充滿一種高尚的悲情，讀來卻又在字里行間感到樹對于自然與生命的愛與尊重。我相信只有一雙有熱愛生活的眼睛，才能看到生活的美；也只有一顆有溫度的心，才會捕捉到世間萬物的靈性之美。小作者的文字帶給我們一種思考，但更多的，是她愛生活，愛寫作的美好品質帶來的馨香。

（李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