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范雨素

父親

范雨素

我的父親叫范克禮，出生于1935年10月17日。

他的名字是我的曾祖父范文倫起的。曾祖父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曾祖父給他的三個兒子，也就是我的爺爺輩分別取名為范鈞江、范鈞海、范鈞洲。曾祖父給自己的八個孫子，也就是我的父輩，用八個字命名。“國恩家慶，仁義禮智”。父親的名字是含有禮的那個字。

父親少年，家貧輟學。17歲去部隊當兵。在部隊上了軍校。后來在廈門的空軍部隊修飛機。

在我的少年時光，記得父親有一個相冊，里面有幾百張父親和戰友的合影。相冊里的父親少年英秀，豪邁風流。脫不盡的白衣余味。

我問已復員回家的父親，你為什么有這么多照片，父親不言語。

我問姐姐，父親是窮得沒錢上學，才去當兵的，怎么能有幾百張照片。

姐姐說，那是因為：一，父親老實，人際關系好。二，父親太帥了，那個年代，明星太少，和父親合影，相當于找個明星合影。

誰拉父親照像，照完了，都要送給父親一張照片，相當于給父親的酬勞。所以父親有幾百張照片。

我的童年，屋里頭天天傳誦著父親在部隊當兵的愛情故事。連我的母親也高高興興地談著。

那個年代，北京市教育局的官員都不學習，不看《洛麗塔》。號召中學生給最可愛的人，解放軍叔叔寫信。

一位叫寶麗倫的女孩，當時在東城上初一，她寫的信父親收到了，并和父親交換了照片。然后，她和父親通了十年信。

后來，寶麗倫大學畢業，在北京當了大學老師，還和父親通信。父親和母親是娃娃親，是沒有勇氣悔婚的。

最后，父親在部隊當了10年兵后，選擇了復員。徹底斷掉和寶麗倫結婚當個北京人的念想。

但父親在不抗爭的情況下，親手扼死自己的愛情后，一直郁郁寡歡，一輩子處在抑郁狀態。他的抑郁癥傳給了我，我的一生也包裹在抑郁癥里。

強大的母親毫不在乎父親這點風流韻事。有時，還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故事說給我們聽。

我問姐姐，百家姓上沒有寶這個姓。姐姐輕蔑地瞅著我說，這個姓是滿清的皇親貴胄，父親如果和寶麗倫結婚了，相當于和皇室公主結婚。所以父親不高興了一生。

我9歲時，看了一本蘭州的《讀者》雜志。里面有篇文章叫《哲學家如是說》。書的內容是講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柏拉圖、第歐根尼、亞里士多德……我看了這篇文章后，就在9歲這年，立下了一生理想：做個中國的第歐根尼。后來我在11歲開始學哲學，看了很多哲學書籍。但是一本也沒看懂。只是能背幾千個哲學家的名字。不過身上也有了哲學家的精神。

我用哲學精神分析父親，即便是和精神上門當戶對的寶麗倫結婚了，住在了北京城里，也只能一頓吃兩口飯。有啥不高興的，還把抑郁癥遺傳給了我。

不過，父親是很愛我的！

記得，我的童年，我的大哥以夢為馬，理想多得如天上的火燒云。把家糟蹋得亂七八糟的。

家里窮得經常吃紅薯。我聽了一個叫司馬光砸缸的故事后，便決定把家里的鍋砸了，然后賣廢鐵，買糖吃。

記得，那時我6歲，每天把鍋從灶上拖下來。撿塊磚頭，開始慢騰騰地砸。父親和家里人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沒有人說我。

父親在我不砸了以后，總是檢查一下鍋。如果鍋有裂痕，他用曾補過飛機的手，再把鍋補好。

父親1999年去世。多少次夢里，一回回地見到父親。醒來后，熱淚燙傷了我的臉，我的臉上滿是傷痕。

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去了。雖然他把抑郁癥傳給了我，可是他用他的靈魂庇護著我和我的孩子，祐護著我們從不生病，保佑著我們活了下來。

寫到這里，除了淚流滿面，還是淚流滿面，就此擱筆！

用文學表達生命與命運的育兒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