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智多星母親

◎［日］井上廈 文 王奕紅 譯

我的智多星母親

◎［日］井上廈 文 王奕紅 譯

說我家老媽與眾不同，當然不是指她有吃生蛇，或是脖子伸得老長，一到半夜三更就舔油之類的怪癖，而是她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想法。

要當居里夫人

關于母親的出生年月，她一會兒說是明治末年，一會兒又說是大正初年，隨當時的心情變來換去。要強調年長功高，就說是明治末年生的；想方設法顯年輕時，便堅持說自己生于大正初年。出生地也一樣，談起小田原，她就說：“哎呀，那是我的出生地呀！”話題涉及橫濱，又嚇唬人：“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橫濱娃，所以得在這兒說兩句。”提到新宿，便煞有介事地開口道：“就連我這新宿生的，對新宿如今這變化也……”我們幾個兒子姑且理解為，老媽是明治末至大正初出生于關東地區南部的。

她確實是新宿柏木某醫院人家的女兒，同東京藥專畢業，在這家醫院當藥劑師的我父親戀愛，之后嫁到父親的老家山形縣。父親家是開雜貨店的，什么都經營。昭和十四年父親突然亡故，家里債臺高筑，還要撫養三個正處于發育期的男孩子，所以老媽千方百計想賺錢。想著想著，天性里某些古怪的癖好就抬起了頭。

一到夏天，鄉下藥房最好賣的就數盤式蚊香了。老媽注意到點蚊香可是項大工程，即便現在，這種盤香也還是不好點。要是能把蚊香的點火部分做成火柴頭就好了，只要在哪兒擦一下就能著火，蚊香的主體部分也就隨之點燃。這辦法要是能成功，蚊香就會暢銷，勢必能大賺一把。

糟就糟在老媽當時最愛看的書是《居里夫人傳》。居里夫人是人，她也是人，沒有什么人家能干成自己卻干不成的道理。于是老媽在藥房里廢寢忘食，將自己那點可憐的藥品知識倒騰來倒騰去，終于成功地給蚊香主干部分添加了點火藥。沒想到她剛試著在火柴盒的擦紙上一擦，那火力太猛了，眨眼工夫火星飛濺到廢紙簍上，起了一場小火災。可是藥量減少的話，又不容易點燃，就是沒法把握適中的量。

隨著夏日暑熱漸漸消退，老媽的研究熱情日益枯竭了。她最愛看的書《居里夫人傳》，不知何時也給塞進了書架最里頭。老媽的“化學家時代”就這么無所建樹地結束了。

失敗的偽裝飯盒

有些時候，我對老媽這種獨創癖也反其道而用之。剛進新制中學時，我總是莫名其妙地肚子餓。早晨肚子塞得再滿，一到第三、第四節課還是咕咕亂叫，于是我背著老師啃飯團，在課堂上偷吃盒飯。有一次，這種把戲連續三天被老師發現，結果班主任老師跑到我家里來了。我想，不采取措施的話肯定得挨罵，于是等老師一走趕緊問老媽：“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早餐盒飯絕對不被發現呢？”

老媽本準備對兒子上課吃盒飯好好教訓一通，就這一句話，估計一下子刺激到她那根獨創癖神經，于是說教之事立馬被忘到了天邊。她說了句“這個嘛，簡單得很”，馬上從書架上取下個書的外包裝盒，拿糨糊和剪刀把飯盒改裝成一本書。說得準確點，是將飯盒四周都糊上封皮，合上是一本書，揭開封皮就是飯盒——真是太有創意了！見我看得目瞪口呆，她趕緊喝令：“明天趕緊試試！”

就這樣，訓人的一下子成了共犯。我免了挨罵自然可喜可賀，可話說回來，這個早餐飯盒也沒派上啥用場。第二天的數學課上，我吃盒飯時輕而易舉就被老師發現了。因為用作書皮的外盒上貼的是亡父藏書《近代劇全集》中的一冊——明明上數學課，桌上卻擺著《近代劇全集》，當然要露餡了。數學老師一看到飯盒便咆哮不已：“如此愚弄教師實屬可惡，得趕緊告訴你媽媽，讓她狠狠教訓教訓你！”

“老實說，這是我媽的杰作。”聽我這么說，老師大感失望。自那以后，學校再沒就偷吃盒飯的事向我家提什么警告，大概因為知道母子同謀后都目瞪口呆了吧。

停不住的奇思妙想

直到現在母親仍未與獨創癖斷絕關系，時不時出點兒意想不到的主意，讓我大吃一驚。比如，飼養小鳥剛熱起來時，母親問我：“為什么小鳥都留全發（江戶時代醫生、行僧等的一種發型）呢？來點兒頭發三七分開或者中分的不也蠻好嗎？”又有一天早晨，她出其不意地撥響了我家電話，問道：“我剛起來，正刷牙呢，牙膏不小心擠多了，挺浪費的是不是？”

我說：“牙膏一旦從牙膏管里擠出來，再讓它回去可就大難特難了。這個問題要能解決可是個高級專利，保準財源滾滾啊。”聽我這么說，她便問：“固體牙膏怎么樣？或者把固體牙膏裝到口紅式的容器里怎么樣？”我說那也不太好，最好把焦點集中在如何將彎彎扭扭爛乎乎的牙膏還原到牙膏管里。聽了我這話，她一下子泄了氣，把電話掛了。

上次她突然問：“東京的空氣還是一如既往渾濁得很嗎？”我一邊打哈欠一邊哼哼哈哈地應付：“聽說連氧氣罐頭都有得賣了。”母親馬上用一種斬釘截鐵的口氣說：“你查查看氧氣能不能造成固體的，要能行的話，就做氧氣糖賣，既賺錢，又能給人們造福！”我在科學方面一竅不通，完完全全讓這主意給蒙住了，連著幾天到處查詢能否將氧氣固體化，結果多半是不行，白賣了傻。

如此這般，我對母親的獨創癖實在是難以接受，可時間一長沒音訊又不免掛念，這大概正是母子之間百無聊賴、無可救藥的地方吧。這邊擔心了，主動掛個電話過去問問：“最近有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想法？”母親小聲嘟囔：“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開吃起來的花生中間停下來？哪怕用藥，用機器，用巫術也好，不管什么法子都行。”

母親開的酒吧里，花生是免費隨便吃的。將這種一吃起來就停不住的東西定為免費，哪像是創見功夫深的人干的，真是失策。

摘自《我的智多星母親》百花文藝出版社 圖/孫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