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決心（外一篇）（小說）

顧長虹

柳依，這次我真的要走了，我是說，真的。

我走以后，你千萬不要來找我了。

柳依，你知道嗎，這已經是我第二次下定決心了，因為我實在無法繼續忍受了，這次，即使你美麗的身影在我眼前再怎么輕盈，即使你親切的話語在我耳畔再怎么回蕩，我也下定決心離開你了。

我真的要走了。

其實，第一次的時候，我就可以走的。但是，到最后，我還是沒舍得你美麗的身影。

第一次要走，是在我做了那么美麗的一個夢之后。夢里的你舞姿那般輕盈，草地上的野花兒都被你感染了，隨著微風，竟也跟著跳動起來。

紅的百合花，紫的芍藥花，黃的婆婆丁花……它們好像聽懂了你的歌聲，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含羞帶笑般，楚楚動人，隨著你旋轉起來，搖擺起來。

草兒們顯得太熱情了，生怕你的腳被石子硌到，鋪展得嚴嚴實實，你踩上去一定是軟軟的，柔柔的，所以你才跳得那樣美麗，那樣輕盈，那樣高興。

你跳的還是咱們鄂溫克最古老的圓圈舞，雖沒有規定好哪個節拍必須跳哪個動作，可是你揚起的手臂，抬起的左腿，歡快而輕盈，你永遠都是跳得最好的那一個。

篝火還沒旺旺地燒起來，你們就迫不及待地下場，開始跳舞了。咱們獵民點里人多，足夠圍成一個圈，跳起來的。那是額吉80歲壽辰的美好日子，連額吉自己也下場跳起來，大家好開心啊。

你穿著紅色的長裙，你的鹿皮靴子也是新的，繡在上面的小花兒好像嫉妒草地上的野花兒了，隨著燃燒的火焰，忽明忽暗地躍動著。你那黃色的頭巾，顯得你更白皙漂亮了。后面的三角巾隨著你的跳動，也跟著一擺一擺地上下翻飛著。篝火越燒越旺，火光映照下的你，怕是讓月亮里的嫦娥也嫉妒萬分呢。

你跳得美極了，看得出來，你是那么高興。在如今的獵民村里，我再也沒見你那么高興過。硬邦邦的水泥地，跳起舞怎能有軟綿綿的草地舒服呢，真是的，為什么不讓我們在大森林里跳舞呢。

但是我知道，你有點猶豫，畢竟這磚瓦水泥圍起來的溫暖撮羅子里是沒有的。撮羅子里的冬天果然好冷啊，那又有什么呢，還不是把你養這么大。如果你現在回到森林里，你一樣會生活得很好。

其實，你也很想森林里的撮羅子，有好幾次，為了看撮羅子里才能看到的那顆特別的星星，你竟然做個紙筒，對著天上的星星轉圈地瞧。你想再找找躺在撮羅子里看星星的感覺。

你以為你悄悄的，我就沒看到嗎？

可是，你仍然是猶豫的，你最近愛上了液化氣爐子做的飯菜，而我也舍不得你對我的好。我勸自己別多想了，森林里的圓圈舞再美，那也只是夢。我還是好好地陪著你吧。

有時候美麗的夢真的很神奇。

我竟然又做了一次更美麗的夢。這個夢再一次動搖了我的心，我從來沒有那么強烈地想回到大森林過，是那種一刻都不能耽誤、馬上就出發的那種強烈。

因為，這次我夢到了讓我們最開心的事情——我們出獵打了一個大勝仗：一頭犴，兩個狍子，二十個灰鼠子，還有五只胖得滾圓的兔子。我們運回來獵物的路上好累啊，我的腿都走軟了。是你跑了好遠來接我，扛起我背上的半只狍子，拉著我輕飄飄地回到了我們的營地。

男人們開始忙活那頭大犴了。別看維普個子小，他可是最勇敢的，他竟然拿把刀，上前就跟爸爸一起拉過犴腿，左一下右一刀的，一條腿就卸完了。維嘉也不示弱，那幾個圓滾滾的兔子，一會兒功夫就被他弄得干干凈凈，交給了臉上充滿笑容的阿媽。

營地里的男人女人，個個都無比高興，火爐燒起來了，新鮮的獵肉下鍋了。曬犴肉條的線拉直了，媽媽們恨不得跳著舞步走過去，掛上一條條香噴噴的犴肉。你是哼著小曲忙前忙后的，我看得出來，你那么高興，是因為這次你的未婚夫最賣力，整個營地的男人們都在夸獎他勇猛無比。

夢里的你，多么開心啊！

是你“咣當”一下摔上你那防盜門，把我驚醒了。把我們整個圈里的馴鹿們都驚醒了。現在的你，再也沒有夢里的你那么美好了，我知道你一發火，肯定是你又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這里的規矩太多了，你有點不適應，你一定也想大森林里的自由吧，反正我是太想太想了，這次我下定決心了，我一定要回大森林里。

作為一只馴鹿的我，我太想我們在大森林里的自由了。

我喜歡自由自在地挑選我喜歡的苔蘚，我想吃哪個就吃哪個。不像這里，經常吃干巴巴的苔蘚，再不愿意吃也得吃，不吃就餓死了。我想大森林里滿地的蘑菇，胖嘟嘟的蘑菇頭，咬上一口，簡直能跟王母娘娘的蟠桃比比。我想河邊軟綿綿的草地，還有我特別想看看，小河里我的影子還和以前一樣嗎？我想，我一定瘦了，身上的毛也不光滑了，不行，我實在無法忍受了，我必須得回去了，就在今晚，對，就在今晚。

柳依，請原諒我吧，這次我下定決心了。

如果你也舍不得我，那你就來找我吧，回家的路，你比我熟悉。

在那里，我等著你。

只是，你如果太無奈，你千萬不要來找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