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的十二大主神

吳曉群

對于希臘諸神的來源，被譽為“歷史之父”的希羅多德曾宣稱是希臘人從埃及人那里學來的，但現代學者更傾向于認為是來自于原始印歐語族的遠古宗教以及后來的發展。對此，我們且不必深究，而是具體來看一下希臘城邦時代最為人們所崇拜的奧林波斯大神們主要都做了些什么。

在古希臘人的想象中，神和凡人一樣以家庭或家族的形式存在著。赫西俄德在他的《神譜》中為希臘諸神勾勒了一個大致的譜系：從象征著某種自然現象的卡俄斯（Chaos，混沌），該亞（Gaea，大地之神），烏蘭諾斯（Uranus，天空之神）等最原始的神靈，然后經由提坦眾神（the Titans）一直到以宙斯（正義之神、雷電之神）為首的奧林波斯諸神（Olympian gods），其間充斥著諸神之間的斗爭，烏蘭諾斯被克洛諾斯（Cronos）推翻，宙斯又推翻了其父克洛諾斯，確立了自己在第三代神靈中的統治地位，并以計謀終止了神界王權的循環，以權力分配的方式鞏固了自己的地位。這樣的一幅神界演化譜系，實際上是希臘人以神話的方式（一種前哲學的原始思維形式）表現他們所認知的宇宙發展史，反映自然界生滅變化的景象。然而，無論是自然之神還是帶有社會屬性的神，希臘的諸神都是一群充滿了此岸性的、富于肉感和人情味的、活生生的神。

到了城邦時代（公元前8～4世紀），希臘人對以宙斯為首的奧林波斯諸神的信仰和崇拜成為主流，其祭祀儀式也多由城邦主辦，或由地區組織。奧林波斯宗教成為了希臘世界的“正統宗教”、各城邦公民所信奉的公民宗教。在希臘人的心目中，所謂奧林波斯諸神，實際上就是一個居住在希臘北部奧林波斯山（Olympus）上的“神圣家族”：眾神之王宙斯（Zeus）和天后赫拉（Hera）充當父母的角色，海神波賽冬（Poseidon）和谷物女神德墨忒耳（Demeter）是宙斯的弟妹，家族中最主要的兒女是：太陽神阿波羅（Apollo）、工匠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戰神阿瑞斯（Ares）、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和狩獵女神阿耳忒彌斯（Artemis）。此外，還有信使赫爾墨斯（Hermes）、愛神阿佛洛蒂忒（Aphrodite）和酒神狄奧尼索斯（Dionysus）。其中愛神和酒神雖然不是宙斯的直系親屬，而且在阿佛洛蒂忒和狄奧尼索斯身上還帶有十分明顯的東方色彩（也有學者認為他們是希臘遠古時代的神靈），然而，他們還是被接納進了奧林波斯神系這個神的大家族。當然，除了上述的12位主要神祇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神靈，有的土生土長，有的來自外域，有古老的神祇，也有新生的神靈。實際上，希臘宗教這種對于外來神靈的開放性從來就沒有中斷過，這也正是多神教的一個顯著特征。

我們僅以眾神之王宙斯為例：威力無窮的宙斯是權力至高的神，是正義和法律的象征，是不可更改的秩序的化身。宙斯憑借著無與倫比的神力推翻了其父克洛諾斯的統治，奪得神界的王位。赫西俄德說：

宙斯用武力推翻了自己的父親克洛諾斯后，那時正統治著天宇。他自己擁有閃電和霹靂，公平地給眾神分配了財富，宣布了榮譽。

（《神譜》70～74）

眾神誰也不敢與之相抗衡。他曾警告多管閑事的赫拉：

你且安靜地坐下來，聽聽我說些什么，

免得奧林波斯的天神無力阻擋我前來，

當我對你伸出這兩支無敵的大手時。

（《伊利亞特》I565～567）

對宙斯的這一警告，

牛眼睛的可敬的赫拉驚恐，

她默默無言坐下來，壓住自己的心跳。

（《伊利亞特》I568～569）

其他神靈也都要聽命于他，他有妻子，有兒女，有兄弟，給人以神族家長的印象。這正應了“人總是喜歡以人的關系去思考諸神……人們也總是把宇宙看作一個按人的方式組織的放大了的家庭”這句話。宙斯作為神界的家長或族長，同時也是地上萬物的最高統治者，古希臘的詩人這樣描述他：

宙斯，宙斯，天地是你主宰，

你洞察人類的行為，

或邪惡或正直；哪怕獸類

殘暴馴良也由你獎罰。

（阿爾基洛科斯：《神的獎罰》，引自《古希臘抒情詩選》第54頁）

宙斯的特征是隆起的額頭，濃密的卷發，威嚴的雙眼，中年男子成熟的臉龐，寬闊而結實的胸部，肌肉發達的四肢。

他的標志是象征其至高權威的權杖、閃電，伴隨其左右的雄鷹。他通過霹靂、閃電、夢境和其他跡象向凡人宣告他的旨意。

然而，在有關宙斯的神話故事中，我們還讀到大量描寫他風流韻事的片斷。如何理解希臘神靈這種在今人看來非道德化的特點？依據以上對希臘神靈觀的理解，我們或許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解讀：第一，由于“神人同形同性”觀念的深入人心，人們以人間所可能發生的事情去猜想神靈，這種男女之事自然也會發生在神界。由此，宙斯既是一個威嚴無比的神界統治者，又是一個拈花惹草的風流公子。依此類推，赫拉既是一個合法婚姻的守護神，又是一個醋意十足的怨婦。而阿佛洛蒂忒則既是崇高理想愛情的保護者，又是肉欲的化身和娼妓的保護者，等等。第二，對于處于人類童年期的希臘人而言，純粹的思想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必須以故事或行為的方式來呈現，于是，這樣貌似尖銳的矛盾在希臘神靈身上反倒成了一種天真爛漫的和諧，表現出一種自然的人性，不帶有任何矯揉造作的痕跡。這就如同兒童的各種自然情感和行為舉止，甚至包括那些天真無邪的惡作劇，因其超越了一切道德準則的藩籬，而顯得是那樣的純真和可愛。正是這一特點在后世人的眼中增加了希臘神話的獨特魅力。第三，仔細閱讀我們還會發現，幾乎宙斯所有的婚外情事都會結束在一個點上，那就是他與某位女神或凡間的女子產生了后代。這在人間是一件可能會引發血案的嚴重事件，但在希臘神話中卻帶來了另外一種結果，即英雄的產生！換言之，希臘人理解英雄之所以會成為英雄的一種方式——他們之所以能夠成就普通人所無法成就的偉業，是因為他們有著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出身及血緣。由此，英雄也就成為除了神靈、凡人以外的第三種存在，也是希臘眾多的神話故事中歌頌的主要對象之一。

可見，諸神中所發生的各種在我們今天看來可能是不堪的事件，都并沒有減弱希臘神靈在希臘人心目中的地位和權威，更沒有使諸神陷入善與惡的二元分裂和對立的窘境之中。諸神身上的這種多重性體現的是一種神話的思維方式，它不是要為宇宙強加一個善惡的道德秩序，這其中有對立，也有沖突，但是通過宙斯對權力的分配，宇宙保持著一種動態的秩序。這種神話的思維方式表明，多神教的信仰者能夠坦然接受一個多樣復雜的世界。但這并不是雜亂無章的世界，而是一個生氣勃勃的世界。

事實上，神對人們來說就是一切美好事物的代表。宙斯代表著正義，雅典娜代表著智慧，赫拉代表著婚姻，阿佛洛蒂忒代表著美貌和愛欲……神有不同的職司，代表著人們對他們的期許。于是，立于神廟之中、市政廣場之上的神像便成為“一種關于神的教育”，那些關于神與神、神與人的神話故事就成為了解神的教材，而崇拜神靈的儀式活動則是人們靠近神的境界、感知神的存在、獲得神的旨意的一種手段和方法。

總之，在希臘的萬神殿中，奧林波斯的十二位主神不僅是人們信仰、崇拜的主要對象，他們所象征的正義、光明、智慧、勇敢、美麗等品格也正是希臘人的社會理想、人生追求的反映。可以說，希臘人是先將他們的夢想和希望寄托于神，然后又通過神話傳說和崇拜活動去尋求神，從而找回那些夢想與希望。可以說，希臘人的神靈觀念正是希臘民族的精神與理想的體現。從這個意義上看，對當時整個希臘民族的精神世界而言，宗教比產生于并主要局限于知識階層的哲學更為深入人心，同時也具有更為重大的影響。（作者為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