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涵妃
因為一學年讀了四百本書,趙健獲得了學校“最佳閱讀者”的獎勵。這也讓他心里關于讀書會的種子慢慢萌芽,最后由閱讀發散開去,成立鄉村圖書館、嚶棲書院,讓閱讀成為一種日常。

閱讀好像已經不再是時代生活的剛需了。但往前推一百年,在歐洲許多國家,讀書既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一種社交方式。但凡看過歐洲電影的人,就會注意到三不五時電影里出現幾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閱讀的畫面,他們討論歷史、交流音樂與藝術,談論著當下發生的一切。
讀書會,最早誕生于歐洲,通過學習圈,一群人聚在一起可以相互碰撞,擦出思維的火花。很長一段時間,閱讀都是人們的日常,甚至在很多國家,幾乎每個鄉村都有讀書會。
“那一學年我從圖書館借了四百本書”

對于趙健來說,創辦讀書會之前,他只是一個熱愛閱讀的學生。2013年一學年,趙健在大學圖書館借了四百本書,被學校圖書館評為“年度借閱量最佳讀者”,讓人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看來,一個大學生在圖書館看書是再正常不過的本分,他的心中冒出了連串的問號:為什么讀書變成了需要全社會來推廣的事情了?
創辦讀書會,是因為純粹的喜歡與熱愛。他在《詩經》里讀到“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放到現實社會里,年輕人內心渴望找尋共鳴的心境與之呼應,他們普遍迷茫、焦慮,也在尋求改變當下的現狀。看到這句詩的時候,他突然停留了一下,開始想與之發生一點關聯,并且做點什么事情。
很快,《詩經》里的句子在現實中與之相遇。一次偶然的機會,趙健發現了南京老城區一座很小的私人圖書館,并與館長結緣。他決定在圖書館成立一個讀書會,讓更多人來這里體驗與交流閱讀感受,共同進步。地方很小,統共只能坐下十幾人,大家湊些吃的、喝的,圍坐在一起讀書交流,一直持續到深夜。
慢慢地,來參加讀書會的人多了起來,趙健就思考把它當作正式的組織運作起來。他笑談一路走來有很多是偶然的機會,當然成立讀書會不僅是以書會友這么簡單,偶然中的必然,是他對書、對閱讀與社會的持續關注。讀書會是他一直想在社會領域里做的嘗試,他認為閱讀是賦權、賦能、賦智在中國當下非常必要的一種方式,尤其是在青年人中。發起讀書會是他這一階段要做的核心工作。
趙健對運營讀書會也有深刻的認知,閱讀本身是一個大的行業,它有上游,也有下游。每個行業都有它封閉的鏈條,他清楚自己所做的只是其中一個環節,只做一件很小的事情——幫助更多的青年人養成閱讀習慣,也許就夠了。

讀書會的內容就像一個個“產品”,背后有一個核心設計思路——同儕壓力。這是心理學上的一個概念,它強調人性的軟弱,必須通過環境的營造使自己獲得被動的進步。閱讀也是如此,個人在當下的互聯網環境下很難形成自主閱讀的習慣,但如果搭建起一個閱讀的圈子,通過閱讀的共同成長也能立竿見影。
嚶鳴讀書會因此成為一個有門檻卻無邊界的閱讀場所,通過感召、互動型與深入的閱讀活動,進行互動與交流,讀書會請著名的學者、作家來到現場與年輕人見面,陳丹青、畢飛宇、舒婷、于堅、勒·克萊奇奧、野夫、山下英子、馬家輝等都曾被邀請為嘉賓。很快,大家在這里循序漸進地形成自己的閱讀體系,嚶鳴讀書會也在南京的閱讀圈子里變得小有名氣。
由閱讀而發散開來的在地耕耘

隨著讀書會活動的深入,趙健和伙伴們開始了新的嘗試,他稱之為“青年閱讀亞文化活動”,比如思奔、半農半X、跨城詩會等。鄉村圖書館是2013年開始做的,當時他找到了南京郊區馬鞍鎮汪洋村的小學—— 一個只有53名學生的留守兒童學校,他們在那里建了一座圖書館,每周安排志愿者進行課外活動。
嚶棲書院的建立則是一次偶然。穿過棲霞區仙林大學城往東行駛十幾分鐘,群山懷抱中躲藏著一個古樸的小村落。趙健第一來到樺墅村時十分驚訝,南京竟還有這樣的世外桃源。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他們找到了兩間農舍,外加三畝耕地,邀請了設計師莊慎,建了一座書院。
在書院大家主要做兩件事,二十四節氣教育、半農半X。“廿四·以自然為師”,是以二十四節氣的順序展開的博物教育活動,他們讓孩子們閱讀自然、走進自然,講述與每個節氣有關的天文、氣象、物候、農事、民俗活動等知識。他們還邀請了文字寫作、地理氣象、生物自然等專業的老師們,為參與其中的家長和孩子設計了記錄節氣變化的觀察互動內容。
“半農半X”則是一次讓人生暫停半個月的實驗,它源于“晴耕雨讀”的生活理念,一邊親手栽種稻米、蔬菜等,另一邊發揮各自天賦特長,換得固定的收入,并且建立個人和社會的聯結。活動時全程沒收所有參與者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遠離所有外界干擾,每天只做四件事:閱讀、勞動、寫作、沙龍,有一些作家和詩人與大家一起參與,一日不做,一日不食。
在鄉村,除了開展閱讀推廣活動,他們還為村民播放露天電影、拍紀錄片、口述歷史、為村里的孩子舉辦夏令營、策劃藝術展覽……在鄉村建設過程中,趙健與同伴們一直很注重與當地村民互動,他們不把鄉村作為城市消費的背景,而是努力減少知識分子與鄉村現實的區隔,推動當地村民成為社區營造的真正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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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很多單位和個人相繼找上門來,想在當地建一座書院,在地產公司、創業園區等的認知里,大多是想吸引流量,最好還和文化沾邊,但趙健卻一一婉拒了。讀書會確實需要一個實體空間落地,但要各方面匹配,環境以及相關人員的理念一致。接下來他們還會再建立其他的空間,但呈現形式不一定是“書院”,有了嚶棲書院的經驗,他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在趙健的心中,讀書和社會的物質進步并不相悖,物質世界的飛速發展會讓人變得焦慮不安,讀書便顯得更為重要。在這個年代,商業會講故事、談情懷,到處都在泛濫“匠心”,但當所有這些概念都塵埃落定后,人們會趨于理性,并發現追逐自己內心的平和安定才是最主要的。踏踏實實地思考問題才是最關鍵的,閱讀也許就是尋找問題答案的途徑之一。
趙建為嚶鳴讀書會設計了幾個類型的活動:感召型閱讀活動,一般會邀請著名的學者、作家來到現場與年輕人見面交流,這種活動依靠嘉賓的影響力吸引年輕人;互動型閱讀活動,年輕人喜歡創意,通過讀詩會、讀劇會、換書會等形式,讓他們不僅做一個聽眾,也學會去表達和交流,結識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第三種稱之為深入型閱讀活動,一般以精讀會的形式展開,一群人用較長的時間共同閱讀一本書,每次認真做展示PPT,還要做帶有學術性和專業性的讀書報告,比如曾經用一年的時間共同閱讀《紅樓夢》,每周聚會一次,風雨無阻。
趙健
嚶鳴讀書會創始人。畢業于南京師范大學,他由閱讀發散開去,成立嚶鳴讀書會、鄉村圖書館、嚶棲書院等,致力于搭建在地的閱讀圈子,讓閱讀成為一種日常,并且通過閱讀共同成長。
海峽旅游:您覺得讀書會的價值體現在哪里?
趙健:我覺得,讀書是私人行為,讀書會則是公共文化。讀書是與宇宙對話的精神旅行,讀書會是橫向美學感染的社會運動。讀書是踏實安靜的享受,讀書會是驚心動魄的壯舉。如果說讀書是一種“自覺”,而讀書會則是一種“覺他”。
海峽旅游:由一個讀書會發散出去,您認為它的使命感從何而來?
趙健:我創辦嚶鳴讀書會有一個使命: 讓閱讀和思考成為推動公共空間建設的重要力量。但我深知這絕非只依靠某一個社會領域就可以單獨完成。在一個社會,如果讀書只是某一個特殊群體的專享物,如果讀書會只是某類階層的小圈子,那么它離公民社會還很遠。社會是一個巨型的復雜系統,沒有人知道未來的新秩序會以何種方式萌芽,沒有知道如今的變化是時代的陷阱,還是未來的征兆。今天我們所做的一切嘗試有可能都是無用的花邊,或者真的深刻地改變了什么。
海峽旅游:公益性與商業之間,是如何平衡的?是如何支撐團隊運營的?

趙健:嚶鳴讀書會是一個公益組織。我們成立了自己的理事會,由政府領導、學界專家、企業公司、作家詩人等組成,資金主要靠理事們支持,另外有的活動還會有贊助支持,目前沒有全職員工。
我認為在公益和商業之間無需糾結,你說《朗讀者》是公益的還是商業的?我很厭倦聽到同齡人張口閉口“直擊痛點”“大數據創新”之類的概念,說實話,在這些熱鬧的概念背后,我真的非常擔憂。年輕的我們是躁動不安的,恰恰又趕上了這個躁動變革的時代。年輕的我們,迷茫而又著急,這股風氣已經蔓延至公益領域,包括讀書會領域。
如今的中國公益行業真是進步了,這個圈子的朋友掛在嘴邊的話就是“盈利模式”“閉環模型”。盈利模式很重要,它重要到決定著一家組織的生存。但重要問題不等于核心問題。我深知非營利性公益組織是很難實現盈利的,即便在美國和歐洲這些公共服務體系很成熟的地方,公益組織實現自身可持續發展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海峽旅游:能否推薦一些您最近在讀的與地方文化有關的書單?

趙健:我最近在讀關于德國的書,這是一個敢于反思、善于創新的民族,這個小小的土地里誕生了全世界大部分的思想家、詩人、作家、哲學家,我前幾天還專門寫了一篇關于德國四七社的文章。我推薦大家讀讀康德、尼采、海德格爾、荷爾德林、里爾克、歌德、本雅明的書,如果只推薦一本,就是曹衛東先生的《德國青年運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