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陣亡士兵的房間

莊旭娜

骨血涂沙，馬革裹尸，那些年輕人在口號與戰歌中換上軍裝，遠赴中東，從此不再歸家，只留下舊日的氣息，以及令親人們痛苦的記憶。

看著新聞上播放中東某個小鎮汽車爆炸的現場畫面，或許會覺得戰爭離自己很遠，但再看看這些陣亡士兵生前的臥室，才發現遠方的戰爭或許從來都不是與平凡的你我無關，而這正是戰地攝影師Ashley Gilbertson想告訴世界的。

從2002年到2008年，Ashley一直在伊拉克工作，近距離抓拍過伊拉克首都巴格達汽車爆炸的場景，隨美軍一起行動抓拍了一次又一次街頭巷戰。他知道戰場是什么樣子，不僅如此，他自己本人心靈也飽受折磨：2004年，在費盧杰，一位擔任護衛的海軍陸戰隊士兵就在他面前殉職，令他內疚很多年。

平安回國后，他尋訪陣亡軍人的親屬，請求受訪者允許他拍攝這些士兵的臥室，以此作為紀念。7年多的時間里，他走訪無數陣亡士兵家庭，“不搞突然襲擊，不驚動近期陣亡士兵的家屬，電話號碼不易獲得的家庭也被直接排除，因為這暗示著他們不想被打擾。一旦與某個家庭建立聯系并獲得邀請，先去面談，然后再請求對方允許拍攝。”這些是Ashley給自己設定的“紅線”，他希望“捕捉到這個人留在身后的、最好的東西”，試圖用這些無言的照片對公眾訴說戰爭的殘酷，向逝者致哀。

在美國對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爭中，逾5000名美國士兵陣亡。對陣亡士兵的家人而言，他們從未在記憶中遠去。在家里的臥室中，各樣物件仍保持著舊時模樣：有些屋子的墻上布滿愛國圖像，有些整齊地掛著各種證書，有些掛滿視頻游戲和體育紀念品，有些則掛著宗教紀念品或手繪畫……他們的氣息仍然盤亙其中，想到他們曾經在房間里、床鋪上、電腦前耗過的日日夜夜，想到他們每個人在這里變得比坎大哈、喀布爾或摩蘇爾等各個堪稱絞肉機的戰場更鮮活、更真實，想到這些房間的主人不再歸家，難言的悲涼涌上心頭。

其中一個陣亡士兵杰克·斯威特的父親向攝影師展示一只籃子，里面裝滿了沒洗的衣服，這個中年男人說：“我總感覺兒子是執行某項秘密任務去了，指不定哪天就會回來，到時候，他就可以自己洗這些衣服了。”時隔一年，當攝影師再次試著聯系這位父親，想問問那些衣服如何處置了。對方很絕望地回應說：“我現在已經放棄了奇怪的妄想，但我可以告訴你，那些衣服……我永遠不會拿去洗，因為它們上面始終有我兒子的氣息。”

骨血涂沙，馬革裹尸，那些年輕人在口號與戰歌中換上軍裝，去到遙遠的異邦，呼喊著要為最崇高的利益而戰，卻在某一個猝不及防的瞬間倏然死去，頂上是中東荒野塵土彌漫的天空。“無論我們是否同意總統或國會的決定，在一個民主政體中，我們必須對那些決定負責，因為我們投票選了他們。”在Ashley看來，戰爭必然危及個體生命，而這恰恰是軍事決策乃至外交政策辯論中經常被忽略的。正如他開始也和美國軍隊里的士兵想法一樣，覺得“倒薩達姆”僅僅是場戰爭，但了解了戰爭最黑暗的中心，才明白，沒有一場戰爭是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