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綠帽子”，溫暖一群媽媽

小遠

胡尹萍是一名青年藝術家，曾發起過多個行為藝術項目。除了藝術家，她還有另一個身份——一家帽子店的店主。都說藝術家不會做生意，但胡尹萍卻將帽子生意打理得有聲有色。對她來講，帽子店出售的不僅僅是帽子，更是幾十位媽媽的幸福。

心疼媽媽，

孝順女兒虛擬“小芳”角色

2015年，胡尹萍去成都商討開展覽的細節，順便回了一趟老家瀘州。她想給父母一個驚喜，因此沒有提前透露自己要回家的消息。那天，她剛好遇見小販在向母親收購帽子，小販收走了足足兩麻袋的帽子，少說也有七八十頂，卻只給了幾百塊錢。

胡尹萍非常詫異，問母親怎么回事。母親說：“有人收我就織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靠自己的勞動賺點零花錢挺好的。”

胡媽媽織一頂帽子平均要花費一天左右的時間，一頂帽子能賣6.4元，扣去毛線的成本，差不多能賺2塊錢。也就是說，有人用1000塊錢收購了她一整年的時間。因為收購方開出的價格特別低，如果買好一些的毛線就沒有錢賺，所以胡媽媽只能買最便宜的毛線，那些線粗糙不堪，經常將胡媽媽的手扎得生疼。

“毛線太差，我有點兒過敏，你瞧，手都有點腫了。哎呀，我的視力也不行了，織毛線織得眼睛都老花掉了。”母親隨口嘟噥道。胡尹萍聽了心里特別難受，忙說：“那您就別織了，家里又不缺這點錢。我以后每月按時給您生活費，您就安心待在家里享享清福多好。”

“我不要你的錢，你媽還不老，有手有腳的，還不到養老的時候。再說了，我自己賺的錢花得多踏實！”胡媽媽大聲說。她是傳統的勞動婦女，雖然女兒經常塞錢給她，但她從來都不收，反倒覺得靠自己的勞動換來的錢花得格外舒心。對此，胡尹萍頗感無奈。小時候家里生活不寬裕，但母親總會設法給她開辟一方小小的天地，用自己的方式將她保護起來，讓她在自己構筑的小天地里過得舒服而自由，正因如此，她這個小鎮姑娘才得以走上了藝術之路，創作出了許多作品。現在，母親老了，她也想為母親構筑一方這樣的天地。

那天飯后，母親繼續戴上老花鏡織帽子，織得非常專注，表情也十分享受。胡尹萍看得出，母親很喜歡織帽子，這項活計能給自己帶來許多快樂。其實她也知道，母親更在乎的是織帽子換來的經濟收益。那么，怎樣才能讓母親享受工作快樂的同時還能獲得收益呢？胡尹萍陷入了沉思。

胡尹萍想到由自己來收購母親織的帽子，但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執拗的母親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提議，認為自己人賺自己人的錢很荒謬。回北京后，胡尹萍想出一個辦法，請自己的大學同學扮演收帽人。然后，她打電話給母親：“我前幾天遇見一個朋友叫小芳，她現在供職于一家很大的國際衣帽公司，她是這家公司的中國方收購商，正在收購手工編織的帽子……”

“人家是大公司，哪兒會要我織的帽子啊，我也就是隨便織織。”胡媽媽遲疑地說。

“沒問題的，我上次回家不是用手機拍了你織的帽子嘛，我把照片發給小芳看了，她說很有特色。他們現在就是要從民間收購手工織品，需求量很大的。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胡尹萍鼓勵道。胡媽媽躍躍欲試。“小芳說，他們還會給織帽子的人提供毛線呢！”胡尹萍興奮地說。

胡尹萍為母親選購了兩大包優質毛線，因為母親視力不好，而綠色可以保護視力，她選的毛線都是綠色的。然后，她把毛線寄回了老家。填寫快遞單的時候，她在落款處留下了“小芳”的姓名和電話。

收到毛線后，胡媽媽開始滿懷希望地織帽子，而“小芳”也開始向她收購帽子。胡尹萍會根據帽子的數量定期付錢給“小芳”，再由小芳給母親結賬。就這樣，每隔一段時間，胡尹萍都會收到家鄉郵寄來的快遞包，她總是小心地拆開包裹，將一頂頂帽子拿出來觀賞和摩挲，然后詳細地記錄和歸檔，把它們掛在工作室的墻上，慢慢地就掛滿了一整面墻壁。

手織綠帽，

鄉村媽媽變身帽子藝術家

剛開始和“小芳”合作時，胡媽媽一點都不自信，總覺得自己織得不夠專業，擔心國際大品牌的收購商很難看得上自己的活計。胡尹萍鼓勵她：“就按你的想法來織，你覺得怎么好看就怎么來，不要去模仿市面上的款式。人家越是大品牌，越看重自主創作。自主創作，就是由你擔任設計師來設計帽子，你就是個織帽子的藝術家。”

胡媽媽感到新鮮又神圣：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能當藝術家？雖然對女兒的話半信半疑，但她還是決定干一行愛一行，多花點心思把活兒做好。于是，她真的按照女兒說的方法開始了“自主創作”，看到天上的云彩，她會突發靈感織一頂“云朵帽子”;看到院子里的大南瓜，她琢磨著要織一頂南瓜帽。平時吃飯睡覺的時候，她也會想出一些新款式，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

每次收到母親寄來的包裹，胡尹萍都會發現母親又發明了許多新款式，她在母親織的帽子里看見了縱橫交錯的靈感和創意。每次看到那些形態各異的帽子，她都萬分激動。在她眼中，那不僅僅是一頂頂帽子，且是一件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每次凝視著它們，她能感知到母親的精神面貌，母親一定很專注、很滿足、很用心。她感嘆道：“成年之后，我曾感覺到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關系不像從前那么親近了，我在北京忙我的，母親在老家過她的，我不了解她的生活，她也不了解我的，可是通過她手織的這些帽子，我能感受到她的生活狀態，甚至能感覺到她手心的溫度，我覺得媽媽離我越來越近。”

胡媽媽學著像個真正的藝術家一樣尋找靈感，努力提升編織技巧。最初，她曾為毛線的顏色感到困擾——因為在四川鄉村，“戴綠帽子”的寓意并不好，所以在織綠帽子的人也會受到人們的詬病。很長一段時間里，胡媽媽時常聽到鄉鄰們的閑話，以至于她有點不好意思出門，只能悄悄躲在家中織帽子。她原本想請女兒問問小芳，能不能換點別的顏色的毛線，但轉念一想，這些帽子是賣到國外的，也許外國人就喜歡綠色的帽子呢！時間久了，她慢慢悟到：“干嘛要管她們的閑話？我自在就好，開心就好。”她大大方方地織綠帽子，還故意把針線帶到外面去，一邊織一邊跟人聊天，慢慢地大家也就習慣了。

因為織帽子，胡媽媽有了更多的收入，向來節約的她變得大方了許多，可以“多買一點水果、多吃一些肉，還可以在趕集的時候買件鮮亮點的衣裳，給女兒多寄點好吃的”。

給“小芳”織帽子之前，胡尹萍曾試圖教母親使用微信，可母親總推說自己腦子笨、記性差、學不會。后來為了和“小芳”更好地溝通，胡媽媽給家里裝了網線，并在老伴的幫助下學會了使用微信。她隔三差五就把自己編織的新帽子拍照發給女兒和“小芳”，還自己當模特玩自拍。每次胡尹萍都會鼓勵母親：“媽，你的手真巧，織出來的帽子特好看！”“小芳”也會附和：“阿姨，您手藝真不錯，我很喜歡您織的帽子。它們風格獨特，很受顧客們的歡迎。”

胡媽媽每天都會給女兒發發語音，聊聊家常，母女倆的關系變得日益親密。胡尹萍明顯感覺到母親變了，變得更自信也更快樂了。

開家帽子店，

從一個人的“小芳”變成許多人的“小芳”

2017年1月，胡尹萍在北京箭廠空間舉辦了一個小型展覽，展出了母親手織的300多頂帽子中的60頂。許多參觀者主動聯系胡尹萍，表示想購買。可是，胡尹萍不舍得賣。結果，有人因為太喜歡胡媽媽織的帽子，竟然悄悄拿走了一頂。后來，胡尹萍產生了批量生產帽子的念頭。

因為自己織的帽子能被北京的貿易商收購，并且能織更好的毛線、賺更高的手工費，胡媽媽成了左鄰右舍女性羨慕的對象。大家紛紛找上門推銷自己的手藝，請她幫忙問一問“小芳”收不收她們織的帽子。胡媽媽很想幫鄰居們的忙，便請女兒代為打聽。胡尹萍早有此意，她想，隨便找個工廠來大量生產母親織的那些帽子，中間的差價就被工廠賺了。如果織帽子能讓更多的媽媽過上更美的生活，為什么不讓她們加入到織帽子的行列當中，去創作更多更有特色的帽子呢？

于是，胡尹萍成立了“胡小芳”品牌，正式開啟了一個有關織帽子的項目。30多位阿姨陸續加入到這個項目中，她們都是胡媽媽的親戚和朋友，也是一群媽媽。她們每天圍坐在小鎮的廣場上，有說有笑地編織著各式各樣的帽子，很多人的手中都拿著綠色的毛線，沒有人再以編織“綠帽子”為恥。每織好一頂帽子，大伙兒便爭相試戴，七嘴八舌地“點評”帽子創作者的織工和創意。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開心極了。胡家的磚瓦房外，掛上了一塊綠色的牌子，上面寫著：“小芳帽子收貨點”。

胡尹萍在網上開了家“胡小芳和媽媽們的手工店”，售賣媽媽們編織的帽子。除了毛線帽，她還請媽媽們加工草編帽，鼓勵她們大膽創新，將自己的創意發揮到極致。

不久，搜狐等媒體相繼報道了胡尹萍和媽媽的故事，“一條”視頻傳播公司還專門趕往胡尹萍的家鄉拍攝。當時，胡尹萍告訴媽媽，拍視頻的人是收購帽子的公司派來的，他們是為了記錄帽子的生產過程。媽媽們也都非常配合，爭相在鏡頭前發言。

胡尹萍特別喜歡看媽媽們坐在一起織帽子的場景，這樣的場景讓她覺得特別有愛。“我希望媽媽的一針一線變得有價值，而從我自己的媽媽到更多媽媽的轉變中，發現我們面對的不再是冰冷的工業產物，而是帶著熱情與溫度的手工織品。生產過程中，沒有工業廠房轟鳴的機器聲，有的只是媽媽們的歡聲笑語、閑話家常。”

2017年6月25日，胡尹萍帶著媽媽們織的帽子參加了北京茶兒胡同大柵欄生活節。與此同時，“胡小芳”系列帽子在北京望京的凱德MALL正式開售，胡尹萍還請來了吳建豪擔任模特。北京今日美術館看中了“胡小芳”帽子的獨特設計，特別邀請胡尹萍在美術館開設了微店，出售媽媽們編織的帽子。一些人聽了“胡小芳”的故事后，特意趕來購買媽媽們加工的帽子。許多款式的帽子出現了供不應求的狀況，胡尹萍只好請“小芳”催促媽媽們加速編織。媽媽們聽說自己生產的帽子很受歡迎，備受鼓舞，一口氣推出了拉菲帽、男士帽、親子帽等系列……

談及未來的打算，胡尹萍有一點小小的野心：“我們小鎮上有那么多阿姨織帽子，如果市場有需要，就可以集合她們甚至十里八村的阿姨，讓她們一起織帽子。我希望她們都能用上更好的毛線，發揮自己的才華，找到自己的價值。如果可以，我不但要做我母親的‘小芳，也要想成為十里八村阿姨們的‘小芳。”

如今，胡媽媽和那些興高采烈織帽子的媽媽們仍然不知道，胡尹萍就是那個背后的“小芳”。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