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去向不明的人

一只小白羊，說沒就沒了。這是一只每天跳著和小鏵頂頭，還把他的小手指當(dāng)成奶子吮吸的小心肝啊！小白羊撒著歡在東大港的坡上吃草頭，擾螞蚱，有媽媽——一只大白羊慈愛的目光安撫，堅硬的犄角保護，不怕狗欺負，小鏵總是能放心去上學(xué)。可是，這天放晚學(xué)回來，小白羊竟然沒了。小鏵四處尋找，溝圩河堤，樹林田野，莊前莊后，問遍了張大爺李二嬸王三嫂，人人都搖頭擺手。小鏵最后一遍遍哭著逼問大白羊，羊媽媽“姆媽姆媽”地叫，急得團團轉(zhuǎn)，到底也說不出個啥子來。

就在小鏵傷心欲絕了兩天后，小白羊忽然又在坡上吃草了。他欣喜若狂，抱著小羊就往家里跑。小白羊見到羊媽媽啥也不管，直接撲向羊奶，大白羊驚得轉(zhuǎn)圈亂跳，當(dāng)它確認是自己的女兒回來了，便舔著它的身子，任由它吃著早已脹痛的奶子。小鏵在一旁撫摸著小羊，恨不得也有只奶子可以喂小羊。

在鄉(xiāng)下，這樣的失而復(fù)得并不多見。更多的，是一去無影蹤的決絕。譬如一只雞沒了，許是被黃鼠狼拖了，連一根毛你都找不到；一條狗沒了，碰巧在街上能看到一張一模一樣的狗皮，你卻不敢相認；一袋麥子沒了，更無法從糞便中分辨出它的主人……因而，小羊去過哪里？又是怎么回來的？就稀奇了。稀奇了，人們也不會像春耕那么去深翻。得之欣欣，失之戚戚。就像莊稼一茬茬，有的年份豐收，有的季節(jié)欠收，人們早就習(xí)以為常。

人是村莊的核心，或者靈魂。人如果去了就是村莊的頭等大事。哪怕再平常不過的老死也要吹吹打打一陣子，好讓村莊的每一棵草每一粒種子每一個家畜都聽明白。好讓死者走得風(fēng)光，活人留得踏實。至于他們?nèi)チ颂焯茫€是地獄，只有死者自己知道。村莊知道他們從那棵老槐樹下經(jīng)過，換回一只盒子，就是盡了一份天職，了卻一份念想。

最讓村里人悲傷、自責(zé)、挫敗、義憤的，是那些一聲不吭就忽然消失或者叛逃了村莊的人。他們?nèi)ハ虿幻鳎瑳]得歸期。他們走了，就像是抽了村子的一根根肋骨，會讓村莊很長一段時間失魂落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