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我養(yǎng)大，我陪您變老

陳秀英

“金風飄菊蕊，玉露泣萸枝。”又是一年重陽時，半夜醒來，靜聽父母房間傳來有節(jié)奏的鼾聲，不由得思緒萬千，輾轉難眠。

八旬老母身材矮小，加上年老腰傷駝背，身高不足一米五，體重僅八十斤。就是這樣一個矮小的母親伴隨著體弱多病的父親，支撐起一個完整而溫暖的家。母親年輕時，既要孝敬公婆，又要照顧癱瘓的娘家媽媽，直到老人們入土為安。她撫育五個兒女一個個成才成家，還幫忙撫養(yǎng)我大伯家的一個女兒直至出嫁。及至老年，母親還堅持照看兩個孫女直到上學。母親矮小的身軀散發(fā)出無盡的能量，十幾口人的大家庭硬是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其樂融融。

父母年輕時，事事精打細算，勤勞節(jié)儉。父親體弱，從未掙過整勞動力工分。白天兩人在生產隊忙農活，晚上又繼續(xù)為一大家子忙活。父母用買來的棉花紡成線，再織成布賣錢補貼家用。夜深了，母親坐在花編機前，雙手快速輕甩小棒槌織花編，我們則在這昏暗的煤油燈下進入了夢鄉(xiāng)。早晨醒來，小煤油燈依然亮著。而另一個房間里的父親則一坐數(shù)小時，揮臂穿梭忙著織布。父母年輕時一夜究竟能睡幾個小時，兒時的我不得而知。憑著辛苦勤勞，父母為我的兩個哥哥蓋起了青磚瓦房，他們二老卻搬進狹窄黑暗的舊屋里。付出總有回報，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年，村里傳來爆炸式新聞，我的大哥大姐同時考上了大學！父母臉上露出了微笑。隨后，我二哥也成為國家工作人員，而我則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被師范院校錄取，二老的辛勤付出終見成效。

年事漸高，本可以坐享清福的父母，仍不輟勞作，盡己所能，在山上種瓜種豆，在園里種菜，在家里養(yǎng)雞。自己依舊穿著有補丁的舊襪子和兒女淘汰的舊衣服，兒女給他們購置的新衣服則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衣柜里。每次兒女回家，二老都會把自己種的鮮嫩的瓜果蔬菜、自家土雞下的雞蛋送給兒女，自己吃剩下的瓜菜，實在老得不能吃的瓜菜再來喂雞。

母親的眼睛日見渾濁，父親的聽力越發(fā)下降，需要旁人大喊他才能聽見。2014年正月，83歲的母親患了皮膚病，肚皮火辣辣地疼。她無心做飯，經(jīng)常躺在炕上昏睡，腦子也開始犯糊涂。但她依舊不愿拖累兒女，堅持在家獨立生活。像以往一樣，她為所有人著想，只是忘了她自己。碗櫥里的大魚大肉正在發(fā)霉變餿，老父親卻吃著蘸了白開水的硬饅頭。

龍應臺有一篇文章《目送》，說至親至情，是今生看著彼此漸行漸遠的背影，讀完之后，我很有感觸，想對父母說：您養(yǎng)我長大，我陪您變老。我決定克服一切困難把二老接到身邊居住。

在我就要帶父母離開那個小山村時，82歲的父親做了件讓我吃驚的事情，他趁著還能活動找來木匠打好兩口棺材，涂好了漆，讓小兒子幫忙抬到了西廂房，以備不測。而母親則平靜地準備好兩人的壽衣，再把房前屋后的水道全部疏通，把一切“身后事”安排妥當?；蛟S，他們孝敬父母、養(yǎng)大兒女，人生的答卷已圓滿完成，因而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對生死！

此時母親患輕度老年癡呆，重復幾遍才勉強記住的地點，轉眼就又忘記。而父親則步履沉重，行走艱難，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元宵逛花燈后回到家，我給二老洗腳，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小腿腫得又粗又亮，一按一個小窩，很久不能恢復。而他的大拇腳指，則從中間裂開一個很長很深的口子。至于小腿浮腫，他說那是陳年老病了，他不愿小題大做，連累兒女，就一直這么挨著。每天上班我送他們到黃海綠洲公園玩耍，下班后我們一起回家。父母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片綠洲：父親坐在長椅子上聽戲，看他人甩長鞭，到湖邊看魚，和新交的老年朋友閑聊；母親在公園里挖野菜，從早春苦菜一露頭就開始挖，直挖到晚秋苦菜開花不能再吃。上午挖菜，下午擇菜，吃不完的送人。二老體重日見增長，臉上也有了光澤。丈夫忙于公務，我則與父母相依相偎，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快樂時光。

角色上我與母親在不經(jīng)意間進行了互換。她會背著我干些我不讓她干的事，一如小時候我背著她偷偷去外村看電影，和小伙伴偷吃未熟的瓜果。她開始像個孩子似的，趁我午休，不顧雨后地濕路滑，跑到離家六七里路的戶外挖野菜；趁我下班未回家，到門口畫河泉眼處洗衣服。結果有一次她洗衣后急急忙忙地上岸，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迷路了。望著身邊的人群，她只能在原地轉來轉去。當被前來尋找她的女婿接回家時，怕我批評她，只是笑，年輕時的強勢蕩然無存?？吹綕M桌豐盛的飯菜，父母立刻高興得像個孩子，吃著，笑著。吃完飯，母親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等我一起打幾輪撲克，那是她最喜歡的娛樂方式，也是我為延緩母親智力衰退讓她用腦想的辦法。

這一年，父親體檢查出血糖含量嚴重超標。因父親害怕就醫(yī)，我嘗試調節(jié)父親的飲食，專為父親制作糖尿病人可以食用的飯菜，配合中藥控制父親的血糖。因為母親老年癡呆說話重復，焦躁的父親會經(jīng)常朝母親發(fā)火，我邊帶母親去野外摘山棗散心，邊勸父親理解體諒母親，用自己最大的耐心協(xié)調父母關系，陪伴兩位老人慢慢康復。為避免父母孤獨，我利用周末節(jié)假日，攜父母游遍蓬萊閣、八仙渡、三仙山、海洋館等蓬萊景點。我還經(jīng)常攜父母出城游玩：北溝媽祖廟、馬家溝、煙臺潮水機場等，在景點開放之初我就帶他們前去觀光。2015年年底，在我和女兒的陪伴下，父母來到田橫山，坐上緩緩移動的電纜車，實現(xiàn)了空中遨游的心愿。而每年父母的生日我都會在家里做好飯菜，邀請家人共聚一堂，讓父母體會濃濃的親情愛意。

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我深情注視著八旬的父母，故往的一切涌上心頭。親愛的爹娘啊，人生的旅途中請你們走慢些，再慢些，你們年輕時忽略的一路風景，讓女兒陪你們細細品味！女兒無法阻擋你們邁向衰老的腳步，就讓女兒陪著你們慢慢變老！

耳畔再次回響起那首熟悉的歌：你入學的新書包，有人給你拿；你雨中的花折傘，有人給你打；你愛吃的（那）三鮮餡，有人（她）給你包；你委屈的淚花，有人給你擦……

重陽佳節(jié)， 愿天下父母健康長壽，愿所有的兒女都能孝敬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