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份開始和你告別

浪山

（1）我是林六白

從跑出教室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后悔了。

可是太晚了，鄭淮落在我身上那輕飄飄的一眼很快被他收回去，半點蹤跡也沒留下。

如何在合適的時間不犯蠢，挽救錯誤達到完美的補救效果，對于這一命題我曾經研究了兩年——為了哄好鄭淮，這個人特別小孩子脾氣，從頭到腳都是臭毛病，可我就是喜歡他。然而，從他已經升級成為前任就可以看出來，林六白哄好鄭淮，破鏡重圓再成佳話可能真的只是一句偽命題。

半小時前，我給他發消息讓他放學別走，等我一會兒。

他沒回我，轉頭就讓基友羅城跑來我們教室放話：“他說，讓他等你想都別想，自己動作快點。”

如果說，在一起時這種臭脾氣還能成為甜蜜的負擔，那現在，就只剩下火藥桶這一個功能了。

我憋了一肚子氣等他，沒等到。人已經散盡了，二十班的燈依然亮著，有個人影在后門晃了一下，很快又鉆了進去，這不是鄭淮，賊眉鼠眼的肯定就是羅城那個二缺。我不想等他出來了，直接殺到他們班門口。

鄭淮原來坐后排，后來因為性格太刺經常糾集那幫子男生搞事情，成為老九的重點關注對象，把他提到講臺旁邊的位置去了。老九本意是想讓他安安分分待在他眼皮底下，卻沒想到這是給他插上了搞事的翅膀，只要老九不盯著他，這個人就能控制全班的笑點，回頭又是一副“不關我的事，我很安靜特別聽話”的無辜臉。

后來老九簡直怕了他了，請他回到后排組織去。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前面的學習氛圍比較好，后面羅城帶頭衣衫不整老穿拖鞋，空氣太污濁了。”被污蔑污濁了后排空氣的羅城路過，當即給了他一腳，鄭淮習慣性一閃，這一腳結結實實地踹在老九身上。被老九停了一天的課反思寫檢討，平白受此無妄之災。

簡言之，鄭淮這個人，就是要成精的禍害。

我走過去的時候，他低頭玩手機連頭都沒抬，羅城朝我眨了眨眼睛，十足看戲的模樣。

我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先開口說：“我有話跟你說，想聽就出來。”

“不想聽。”

我不知道換個溫柔點的人會怎么樣，反正我忍不了。

我搶過他的手機丟給羅城，抬手按著他的腦袋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我。

“我從老九那看到了你這個月的成績單，本來想祝你考個好大學，實在說不出口，祝你考個好中專吧寶貝，接下來的九十天也要開開心心地墮落下去知道嗎？”

他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我，全然不在意似的，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有人點評說鄭淮的眼睛長得特別好看，認真看人的時候既無辜又真誠。可惜只是金玉在外，內里就是個混蛋玩意兒。

“就這樣，沒了。”我撤回手，感覺摁過他的頭的手要燒起來了，沒等他再說話，我跑出了教室。

我果然又惹到他了。

（2）我是鄭淮

羅城欲言又止地看向我，眉頭擰在一起，滿臉都是糾結的不認同。良久，他說：“演一個負心漢是不是特別好玩特別有意思？你覺不覺得自己有毛病？”

我摸了把他的頭發給他順毛，搶過手機揣進兜里：“老好玩了，特別有意思。”

“隨你吧。”他聳了聳肩，“你最好別后悔。”

我和林六白的始末，只有羅城看在眼里，最是清楚。

清楚歸清楚，特別討人嫌。當初我追她的時候，這個人一馬當先要反對，用盡心機要拆散我們。現在真鬧掰了，他又巴巴地上前撮合，簡直有病。

收拾好東西出校門，已經是十一點。我看見影影綽綽的那邊路上，林六白背了個特別大的書包，往馬上就要關門的甜品店走。她跟店主說了句什么，店主重新拉開門，讓她進去。

羅城用胳膊肘搗我一下：“你是不是還喜歡她？”

“喜歡個鬼，走了。”

林六白特別喜歡買甜點，只是買，高糖的東西她基本上不碰，說特別容易長小痘痘。偏偏她又喜歡吃甜，每次都特別糾結。

還和林六白在一起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會送她回去，羅城在班里等我等得罵罵咧咧，一天到晚鼓搗說要拆散我們。現在我還是挨到那個點兒回去，他卻再沒急過了。

“你就是還喜歡她。”他斷定說。

“對啊，那又怎么樣？”我直視他。

“那你還一天拒絕她個八百遍，我要是她就找人揍你一頓，讓你自己后悔去吧。”

“那真太謝謝你不是她了。”我往他背上拍了一把。

手機響了一聲，是林六白，她說：“看，大月亮。”今天是十六，月亮特別大，圓通通地掛在天上，挺好看的。語文課講《春江花月夜》，一節課莫名其妙地動情，我總覺得女老師都這樣，講點文藝兮兮的東西就要扯情懷，一天到晚情感泛濫。

卻在突然間懂了她的意思——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林六白是一個意志特別堅定的人，比如說不吃甜食就一點都不碰；比如因為隨口一句學法就一定要考人大，現在已經進了年級前十；比如我說喜歡她她就要問我喜歡多久，因為一句空話窮追不舍到現在。

羅城不知道，就連林六白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和她之間，有天塹般的差距。

但凡我有一點自知之明，就不該招惹她。

（3）我是羅城

我認識鄭淮三年了，非要給他一個概括性的總結的話，只能說：鄭淮就是個大傻子。

別人早戀都是偷偷摸摸，只有他表白當天就被老九看了全場，臉都氣綠了，連累我也被老九視為眼中釘，三年不得安生。

可他也是真喜歡林六白，附中將來沸沸揚揚在傳的可能是某一任學霸學姐勇追舊愛，愛而不得的悲情故事。可是他們可能都不知道，是鄭淮先追的林六白，那時候林六白還沒修煉出這隨時準備上臺演講傳授學習方法的學霸氣質，就是個每天背個大書包滿學校亂竄的二百五，我一直猜那書包里可能都是磚，重得能跌人一跟頭，難怪一直長不高。

林六白可能是太閑，仗著自己是藝術生不用上晚自習，一到晚上就來找鄭淮聊天，那時候喜歡鄭淮的人真不少，可不知道為什么，他放在心上就只有一個林六白。第一次表白除了被老九逮到并沒有挫敗他，讓他難過一星期的是林六白的反應，她當時懵了一下，然后像個吃瓜群眾一樣看著鄭淮被老九提走，沒心沒肺地蹲在地上笑。

就算他們倆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我也覺得林六白不是真心喜歡他。

可是誰也沒想到，始亂終棄先分手的會是鄭淮。林六白也是真的傻，總覺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錯，放棄學了幾年的美術不去集訓了，留在學校狂補文化課準備高考，還要定時定點堵鄭淮，兩個人又話不投機，總是不歡而散。

后來鄭淮直接放話說嫌她煩，林六白再也沒有找過他了。

一個人面對困難可能越挫越勇，可是沒有人能受得了這樣被戳痛自尊心的感覺。

“自作多情是不是真的特別惹人嫌？”她當時這樣問我。

我無言以對。畢竟那個傻子是真的舊情難忘，但凡沒瞎都能看出來，可他也是真的不想回頭了。

六月份高考季，我們一行人就此散伙。誰也沒想到當初那個二百五真的考到了人大，給附中爭了天大的面子。

其間聽說有幾個不怕死的小學妹不愛學習只愛八卦，纏著她問鄭淮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后來輾轉，這句話終于傳到了鄭淮耳朵里，他當即就紅了眼睛。

我喜歡的人，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大男孩，我總想等他一會兒，再多等一會兒，可惜沒機會了。

（4）我是鄭淮

羅城總說我一定會后悔，可哪有那么多可后悔的事情。

他對林六白偏見特別大，總說她就是個小二百五，我那時候沒少因為這個跟他打架，后來莫名其妙就這么熟起來了。

羅城根本不了解林六白，那時候我覺得，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林六白的人。了解她清晰直觀的邏輯和世界觀，了解她天馬行空的思維想象，也了解她無與倫比的能力和光芒。我心尖上的小姑娘，居于遙遙高樓，光芒萬丈。卻也難免讓我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九月份，我還知道的情侶們驕傲地代表著高中時代的感情分隔兩地，我和羅城也各奔東西，再沒有人給我咋咋唬唬地傳話，也沒有人再拐彎抹角地替我打聽林六白了。

我終于徹底失去了她的消息。

我真沒什么可后悔的，真要說只能說欠她一句道歉，欠她一句告別。可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說不說有什么分別呢。

我無所不能的林六白，帶著你的勇氣向前走吧，我們倆，誰都不必回頭。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