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

王軼智

秋天的雨說下就下，仿佛要補足夏天的遺憾。剎那間天地被雨線縫合成一體。車上的雨刷飛快地刮動，前擋玻璃仍然是水的簾幕。能見度不足二十米，我把車速降了下來，以便能看清楚前方的路。我側耳細聽，車底發出嘩嘩的水聲，比前路更難判斷的是積水的深淺。這幾年，內澇已成為這座城市的疾患。只要是急雨，不少路段就成了小池塘。大雨中車速慢，積水容易灌進排氣筒，如果車子熄火就麻煩了。我小心謹慎地開著車，懊惱自己選錯了時間，活該這樣一步步挪回家。

一輛電動自行車唰地從后面擦過車旁，騎車人被風吹得鼓脹的衣服蹭在車的后視鏡上，驚出我一身冷汗，原先焦慮的心情也被騰地引爆。我下意識地按下車窗，想發泄一下怒火，冷雨已沖入車內，我只好趕緊關好車窗，憤憤地罵了幾句。

電動自行車后座上有個方形的箱子，似乎是個送外賣的。騎車的人似乎想回頭說些什么，但風雨壓得他抬不起頭來，只見他扭頭看了一下，又徑直快速駛去。

電動自行車是城市交通的公害，我始終這么認為。說是自行車，速度不比汽車慢。說是機動車，不用考證，不查酒駕，不查違章。行駛聲音小，速度快，神出鬼沒，根本無法判斷什么時候會無聲無息地竄到你的車前來，把你嚇個半死。送快遞、外賣的電動車，包括體型較大的電動三輪車，也是見縫就鉆，好幾次我都只能拼命踩死剎車，才僥幸避開。面對這些掙錢不要命的主兒，你能有什么辦法呢？只能小心加小心，看見他們就躲遠點。

暴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一會兒，只剩下零星小雨了。終于看到小區，我松了一口氣。小區門口是個洼地，一下雨就積水。不過現在雨小了，踩一腳油門也就過去了。我的心情隨雨勢開始平和下來。

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自行車橫放在小區門口。這些人根本不考慮別人，不講公德，想停哪就停哪。我只好無奈地又把車速降下來。

看模樣倒像是剛才從我車旁沖過的那輛電動自行車，騎車的人正和停在他身邊的轎車車主說著什么。肯定是車出毛病，想找人幫忙吧，剛才還橫沖直撞。活該，這樣的人誰也不要幫他才好。我竟然有點幸災樂禍。

送外賣的又急匆匆地向我沖過來，高聲喊著什么。肯定是沒有在那個車主那里尋求到幫助，想讓我幫他。哼，我不停車，從旁邊繞過去，他應該有自知之明吧。他一邊擺手，一邊大喊，竟沖到我車頭前，擋在前面。我只好停下車，打開車窗。

“大哥，前面危險！”他上氣不接下氣，頭發滴著水，緊貼在頭上。

“危險！什么危險？”

“下水井蓋被水沖走了。”他連說帶比畫。

小區門前積了一大潭水，路中間有一個漩渦，水在飛速向下漩流。那里是個下水井，一不留神，開車肯定要從那里經過，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站在這兒就是看著下水井？”我下了車，疑惑地問。

他憨厚地笑了，露出一口黃黃的板牙。

“你在這里守了挺長時間了吧？”

他聽我問得奇怪，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瞅了瞅我的車：“是您的車？剛才雨大，我差點撞到一輛車上。”他的臉微微發紅。

剛才是誤會他了，我有點自責，對他笑笑，決定和他一起守在下水井邊。提醒車輛行人的同時，我好奇地和他攀談起來。

年近四十的他看起來比小幾歲的我要老得多。他說家里有兩個孩子，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他聲稱自己是全城送外賣中年齡最大的一個，說這話的時候頗為自豪。送外賣是按件賺錢，送得多就賺得多，活不重相對來錢還快些。“沒文化，就這個還好干些。平時就盼天氣好，派的單距離短，這樣才能送得快送得多。”說到今年秋天的天氣，他不時地皺起眉頭。

積水下去了，井蓋露出來了，井口也露出來了。他雙手摳住被泥水粘在地上的井蓋，使勁往上抬。我走過去，準備幫他一把，他架起胳膊，示意我不要靠近：“全是泥，會臟了您的衣服的。”

他把雙手反墊在井蓋下的縫隙里，吃力地把井蓋立起來，滾到地下井邊，“砰”的一聲蓋住井口，泥水濺起來，弄了一臉，他就隨手揩了一把。

“還有幾單沒送呢。”他跨上車向我道別。

想起自己還沒有向他道謝，我握住他沾滿泥漿的手，鄭重地說了聲：“謝謝！”

回到家，思量了好久我也沒有想通，他為什么也回了聲“謝謝”，并且眼里還涌出了淚花。

（發稿編輯/蘇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