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筱萌
中圖分類號: 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26-0251-01
時值大暑,清風無力。
夜苦短,人未眠。
這樣的夜晚,似乎不太適合讀書。但總有例外,譬如《幽夢影》。單品一品這書名,隨熱浪波動的心便開始變得幽靜恬然。
219條語錄,自那清幽花影中逶迤而來,雖是綺語小言,卻多蘊至理。靜心領悟這“石火之一敲,電光忽一瞥”的鴻蒙詩意,只覺一股清麗雅致的氣息撲面而來,如夢般迷離,如影般朦朧,令人如沐春風。
眼見處——遠山如黛,輕暮幽色,塵心雜事似都付歲月之舟,頓時有了靈魂寄托。靜心領略張潮的禪心慧語,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月下聽簫聲,白晝聽棋聲,山中聽松風聲,方不虛此生耳……”一季映照一物,四季情態便酣暢淋漓地從心頭拂過,張潮便是將情寄于這花鳥草木的世間萬象,將心托于那風花雪月的閑適生活了吧。
然而,這樣的優雅與從容,這樣的玄遠與簡淡,這樣的性靈與境界,并非與生俱來。
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云驚斷。背負著父親“揚名顯親”的殷殷期盼,張潮踏上了他的科舉之路,哪知郁郁蹣跚,累試不第,這段“十二年間苦辛坎壤,境遇多違”的經歷,個中滋味,唯有他知。
然而,流年似水,不應只將淚光鐫刻;風雨如晦,總該把羽翼淬火。
“才之一字,粉飾乾坤;情之一字,扶持宇宙。”這是張潮百轉千回后的生命慧觀,也是今天讀者口齒生香的莫大幸運。
他不僅破除了“繩墨之文”的束縛,不再“心口徒乖睽”,而且頗為尊重自己的性情,將其上升到“趣”的高度,一路高歌著“獨舒性靈”之旨趣,放棄功名轉求自由率性的生活,終覓得了靈魂泊處,得一世風神與高雅。
于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多了一心齋居士,他將一顆平靜觀照的心編摩綴拾,于人生逆旅中自成氣度。冶清堂里,著述刻書;聽雨會上,瑯瑯吟誦;廿四橋頭,賦詞寄懷,可謂是“真名士自風流”也。
楠榴賦就,錦月投懷;芍藥詞成,繁花作饌。
月圓之夜,清光萬里,心齋常邀三五好友憩于庭院,溫一壺酒,捻花與友對酌。仰而觀望夜空,只覺“月下談禪,旨趣益遠;月下論詩,風致益幽”。他微笑,慨嘆,一味趣味盎然的“玩月之法”便行云流水般地凝于毫端,老友孔尚任大贊其曰:“深得玩月三味”。
于是乎,他忘記了塵世的世俗滄海,掙脫了人生無常的苦難,只將一顆深邃遼遠之心棲息在這空靈明澈的世間萬象。自然界的山、水、花、月便都幻化成了純潔的性靈,俱足文人的韻致、美人的姿態,真足以令人攝召魂魄,顛倒情思了。
“文章乃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在張潮看來,山川風物竟都是造物者的墨瀋淋漓,也另是一番情境。摒功名之擾,去八股之累,只讀可愛之書,只賞清新之景,讓心靈于自然中棲居,讓靈魂在墨色里生動,這份澄澈的生動情懷便已在清風明月中臻至化境。
靜思之,方憬悟:當那峨冠衣帶成夢幻泡影時,一桿竹管筆順情涂畫的詩文,也能鐫刻山河,雕鏤人心。
這半生沉淀,困苦中的隱忍,夢回時的哀痛,在凄風苦雨中凄惶尋路的悲切,都化作了自然山水中的純潔性靈,化為一股超脫的力量,讓心齋捧出了清言小品之巔峰之作——《幽夢影》,這部“東方人的智慧書”,幅短而神遙,墨稀而旨永,清人石龐亦作出了“清如梵室之鐘,令人猛醒;響若尼山之鐸,別有深思”的妙論。
一個人,度一段苦難;一闕詞,繪半盞流年。
心齋將生命中無數個美好的瞬間放在心中慢慢品味咀嚼,將它們化為毫端汩汩流淌的墨意,以藝術的心靈之光照亮萬物的生命之隙。他仿佛是那只“翔于千仞,非梧不棲”的鳳凰,在苦難中涅槃,在困境里重生,終是棲于心靈的歸宿,得一路桐花相送。
然繁華三千,蕓蕓眾生,有誰能在“風月無情人暗換”的緘默悲苦間翩然起舞?有誰能在“舊游如夢空腸斷”的困苦絕望時一葦以航?終是在困境中沉淪,湮滅于靜寂無聲的命運海洋。
歲月清淺,暗香盈袖,何不如像張心齋那樣。即便困厄之際,仍能從容溫一壺流年的佳釀,讓棲息了迷惘心靈的那一襲清風,那一輪彎月,都在潑墨間泛起絲絲幽韻,點點花影。
夜色依舊,月光卻是越發朦朧了。
困意悠然而來,多想于綿長的呼吸里伴一簾清幽花影,夢回大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