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火焰中歸來的人（組詩）

翟營文

我就是那個潮濕的人

我從山中歸來

有王的氣勢，有晝夜不停的

馬匹和森林，只要低頭

所有的果實應聲而落

偶有悔意，便有十萬里的

大雪和秋霜

我熱愛鏡子中的城堡

熱愛白色的仙衣和中途的野

我是那個因為趕路而

渾身潮濕的人，月光能從我的

身上擰出水來。我會獻給你

滿目的珍珠和成群的鴿子

還會獻上一根琴弦和十月的河流

我是個潮濕的人，我的熱愛

勢不可擋

在我的指尖蓋一座房子

星星草里有你不盡的張望

我能承擔身前身后的風險

為你趕走耀眼的山河

你用薄薄的笑意

就能把我烘干

逆流而上

你開口說到樹，樹就開花

你的內心結出果實

你的發髻有一枚雨燕

我便愛上晴朗，愛上飛翔

你收起手指，就有花朵落下

落在窄窄的坡上，落在你念起的

名字上，仿佛我們正穿越

預設的分離

在星斗下集合，仿佛白晝被用完了

你所有的激情被用完了

只剩下凝滯的十二月

只剩下越來越衰老的軀體

仿佛一張口誓言便會離空而去

仿佛你正忍住最后的力量

歌謠里有虛構的絢爛

那時我的世界很小

小到一場雨就能把所有的

花朵打落，夜鶯一啼

就喚下我所有的眼淚

有時也用笛聲搭一座橋

也用玫瑰虛構青春的絢爛

然后，在山窮水盡處

等待莫名的消息

而你一定是一支歌謠

有五月的陌生和三月的清純

阡陌浩大，清晨羞澀

而我恰恰少不更事

直到歌謠里花辦凋落

直到一雙蝴蝶沒入水深火熱

愛過前朝的影子

那時你是桃花，長在峭壁間

危險到此為止，讓打馬走過的人

前途有知，咳出胸中的血

畫地為牢

后來你在一首詞中冰清玉潔

讓讀到的人，對月

空生嘆息。那首詞的結尾

預示了你的命運

預示了一場桃花劫

你一直都在我的內心

水漲船高，迎合季節的

穿針引線

你嫁給了被忽略的光陰

我成為三月桃花的灰燼

梁山伯與祝英臺

仿佛我們更加輕盈

忘卻了苦難忘卻了重重山水

甚至忘卻了來世，此一刻

我只替代亂花，替代

理不清剪還亂的煩惱

把我的血滴入一條河

聽河流以怎樣的側影飛翔

把我的興致混同于三月

草長鶯飛便是志同道合

仿佛那些花草認同了我們的影子

仿佛一種親情認同了另一種親情

讓我去搜尋一個地址

而你把皓月和嫵媚肆意揮灑

鐘聲把孤獨的時刻敲碎

我們用閃電禱告

我們是天使

為天下的愛情打開所有的通道

小朵

小朵，你比月亮還要明亮

你剛從水中撈出

我懷揣你浪跡天涯

小朵，你正直如一棵野櫸樹

你不媚俗如一株荇菜

你和一群燕子擠在一起，高高在上

小朵，我要學會燕語呢喃才可以對你說嗎

你的內心里沒有陰影

你把陰影都給了草木

你把內心的苦都給了

春天最早的野菜

只留下草木的清香

你清澈的多像我身邊的遼河

小朵，我知道這世上多強盜

那就讓他們劫走所有金銀

只留下清風中你微病的名字

小朵

我看見風中那些發亮的事物

風是有情的，它的吹拂

帶著無限的熱愛

它吹拂荒草，便是荒草的節日

它吹拂湖泊，湖泊便生動起來

在風中，我常被那些

發亮的事物感動

比如在草海濕地，那些白嘴鷗

的翅膀帶著云朵的影子

帶著春風的吶喊

而那些尚未飛起的

是停滯的風。比如萬畝的荷花

它的光亮照白了天地

使所有的影子都亮得透明

堅硬的開始融化，倦怠的

睜開了眼，那些黑天鵝

的愛情漸入佳境

我還看到，一尾魚產下幼子

那一刻光芒使它神圣和莊嚴

每一個生命都曾在風中停留

每一個事物都曾在風中閃亮

風靜得能深入人心

我第一次發覺，風是

如此之靜，靜得能深入一塊磚

靜得能深入整條街的古和舊

它有時在文廟的大成殿上

把上升的香煙扶直

有時與柱子上的一條龍嬉戲

有時它就是云鶴古鎮本身

讓人靜靜地認知過往endprint

那些白族的建筑有清新的氣息

像一種熱情撲面而來

如果你足夠靜，就能聽到

歷史的回聲，隨那些

陳舊的文字一同升起

而在古鎮以西，紅軍過鶴慶紀念碑

風會幫你讀出每一個名字

連同那場戰火，連同

那些戰士的疼

一同深入到你的內心

風是一種歌頌

如果你看到過天池邊

千畝云南松在風中起伏

你一定會被震撼

如果風再低些，就會有小草

加入進來，會有野果紅色的聲音

如果風足夠大，天池

也會加入進來

那些水被攪動，驚醒了天空的倒影

如果風向著一個方向吹

那邊是偉大的贊頌

感恩大地有生命的來去

這樣的場景，史詩般宏大

在如此宏大的贊頌中

甚至可以原諒大山裸露的傷痕

原諒還在流著汁液的砍伐

原諒那些伸向弱小的殺戮

如果風繼續吹

我甚至都要原諒自己了

有一瞬我真的原諒了自己第一次

來這里，忽略偌大的林海

如忽略一根針

除了愛一株植物，我還能愛什么

除了像它們一樣

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呼吸

除了像它們一樣高潔

高潔到僅僅靠泥土和雨水

就可以生長，我不知道

還有什么生命簡單到如此有意義

一株銀杏，它的愛可以

緩慢到一縷陽光，可以緩慢到

每一次抬頭的仰望

一株當歸，它的細小的花辦

有細碎的美好，讓你的血液暢通

還有一大朵玫瑰，就是一小片的幸福

就是鮮艷的一段時光

就是你想象中的愛情

除了一株植物

不會再有生根、發芽

不會再有，憑著熱愛

就能花團錦簇的生命

有時，我在一株植物前自慚形穢

甚至除了愛它們

我不知道如何贖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