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克族

馬漢卿++++徐煒

黃虹和畢克結婚前就商量好，婚后不要孩子，做丁克族。

黃虹是產科醫生，每天為產婦接生孩子，目睹了無數女人分娩時的痛苦慘狀，所以對生孩子有了恐懼感。

畢克是中學老師，是個很快樂的大男孩，對生不生孩子無所謂。他們學校有一對中年夫妻，就沒有要孩子。兩人很恩愛，每天晚飯后，都會相互攙扶著在樹林里漫步，令很多年輕人羨慕。而那些有孩子的老師呢，下了課就往托兒所飛奔，然后再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殺向菜市場，最后一頭扎進廚房忙碌。

有個男老師，以前與畢克關系不錯，他妻子生了雙胞胎，因為經濟不是很富裕，沒請保姆，就把農村的老媽叫來幫忙。他的衣服半個月都沒換洗過，身上的味道沒人說得清楚，既有奶味，也有尿騷味，還有多日沒洗澡而散發出的餿味。只要這個男老師一出現，其他老師都躲之不及。

這天，畢克到婦產科找黃虹。他從門縫里看見有個產婦快要分娩了，痛得她揪住老公的頭發一個勁瘋罵：“都是你這個死東西，為了傳宗接代叫我生男孩。”男人頭發被揪下一把，臉上卻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后來，女人被送進了產房。一個小時后，男人抱著孩子出來，他摸著被揪過的頭皮，喊道：“男孩，我老婆生了個男孩！”

畢克說：“祝賀你用一撮頭發的痛苦換來了男孩。”男人說：“值，太值了，就是頭發揪光了，也值！”人與人是不一樣的，畢克不理解，這是何苦呢？

中午下班時，畢克陪著疲憊的黃虹走出婦產科，看見有個男人正在抱頭痛哭，原來他的妻子分娩時，突然發生了羊水栓塞，醫生回天無力，他媳婦死了。

畢克看著那個男人，心情特別沉重，這更加堅定了他做丁克族的想法。他不想叫黃虹吃那么多苦，更不想讓黃虹到鬼門關走一遭。過兩人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現代社會壓力大，工作累，房價高，讀書貴。沒有孩子，將省掉多少煩惱呀！他們婚前貸款買了套房子，每年用公積金還貸。存下的錢，到全國各地走走看看，其樂融融，何樂而不為！

國慶放假，畢克攜黃虹回家看望父親畢國棟。

畢克剛出生不久，母親就跟一個相好的跑了，從此杳無音信。畢國棟又當爹又當媽，獨自把畢克撫養大。畢克成家后，曾勸父親再找個老伴，但父親拒絕了。

結婚兩年后，畢克回來看望父親時，曾透露了他與黃虹做丁克族的想法。父親當然持反對意見。但畢克態度很堅決，他列舉了諸多生孩子的壞處與不生孩子的好處。父親說服不了畢克，就放棄了，他說：“你們覺得過著幸福就行。”

畢克很高興父親能這么通情達理。他告訴父親，現在城市請個月嫂要幾萬元，想進條件好點的托兒所，比進大學還難。父親聽后，也是連聲感嘆。

畢克與黃虹到家時，門是鎖上的。他們在周圍轉了轉，沿著社區往外找，結果在公園里找到了畢國棟。畢國棟正在看幾個小朋友溜滑輪。有個小姑娘摔倒了，畢國棟趕緊沖上去扶起小姑娘，拍去小姑娘身上的塵土，問她疼不疼。

小姑娘揉著屁股又上場了。畢國棟跟在小姑娘身后，生怕她又跌倒。畢克與黃虹站在操場邊上許久，父親都沒發現。畢克對黃虹說，他小時候到外面瘋玩，父親怕他摔倒了，就是這樣跟著他跑。黃虹說：“看不出你父親這么細心。”畢克說：“我父親是又當爹又當媽，所以心特別細。”

一年不見，父親老了許多，但精神仍然矍鑠。畢克叫了聲“父親”。畢國棟發現了他們，問他們什么時候到的。畢克說：“剛到一會兒。”

回到家里，畢國棟要去買菜做飯。畢克說：“爸，您別忙了，我已經打電話叫了外賣。”不一會兒，一桌酒菜就被送來了。

吃飯時，畢克正準備給父親敬酒，突然發現窗外有個小孩把臉貼在玻璃上。畢克問：“這是誰家的孩子？”畢國棟抬頭看，馬上走出門，把孩子拉進來。

孩子身上臟兮兮的，像個乞丐。畢國棟認得這個孩子，他嘆息一聲：“這孩子苦哇，上面有一個哥哥，下面還有個妹妹。他父母在路邊做小生意，有天城管來驅趕，小攤販慌亂逃竄，結果孩子母親被車撞了。目前，孩子的母親在家養病，父親去打工。這孩子十天半月聞不到肉味。我估計他聞到香味，就跑來了。”

畢國棟叫孩子洗干凈手，坐下一起吃。小孩狼吞虎咽，黃虹說：“慢點吃，別噎著了。”畢克說：“這世界真是奇怪，沒條件生育孩子的，拼命生，這樣能給孩子什么樣的學習生活環境？”畢國棟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畢克打斷父親的話：“傳統的思想已經不被現代人接受，現在丁克家庭遍地都是。再說不能給孩子提供好的生活與教育條件，這不是害了孩子嗎？他將來何以為人？用什么去與別人競爭？”

誰知，孩子吃得太快，還是被肉噎到了。黃虹見狀，急忙把孩子抱起來，頭朝下，猛拍了幾下孩子的后背，孩子終于吐了出來。

畢克說：“真是造孽，這孩子恐怕有幾個月沒吃肉了。”黃虹把剩下的菜打包，叫孩子帶回家了。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父親要出門健身。畢克與黃虹收拾完碗筷，也出去散步。他們在廣場上打太極的老頭里沒發現父親，卻在一群玩陀螺的小孩中發現了父親，畢國棟正玩得不亦樂乎。

畢克感嘆道：“父親真是童心未泯啊！我小時候最喜歡玩陀螺了，父親經常陪我玩。有一次，我的陀螺被年齡更大的孩子搶了去，哇哇大哭。父親知道后，惡狠狠地把陀螺搶了回來，還把那小孩教訓了一頓。小孩回家把他父親叫來，兩個護犢心切的大人，差點打起來。”黃虹始終沒說話，默默地注視著畢國棟。

畢國棟是晚上10點回來的。健身后的畢國棟神采奕奕，他說：“我在家里從來不寂寞，生活有滋有味。”畢克說：“看見您精神這么好，我就放心了。”畢克和黃虹在家呆了三天，就回去了。

轉眼半年過去了。有一天，畢克接到個電話，是老同學謝芳打來的。謝芳說，她每天都會看到畢國棟在幼兒園門前徘徊，便問他是不是接孫子，畢國棟說，他沒孫子。他在做義務勸導員。幼兒園門前有條公路，汽車摩托車來來往往。畢國棟擔心孩子出事，就過來指揮孩子過馬路，或勸司機慢點開車。謝芳曾勸畢國棟回家休息，不要這么辛苦，但老人卻只是笑笑，不答話。endprint

畢克在電話里對謝芳說：“我父親想為社會做點事，就讓他去做好了。”但是，畢克又說，他希望謝芳能適當照顧下他父親，比方說，老人站累了，就請他到幼兒園坐坐，或者是口渴了，送一瓶礦泉水。謝芳答應了：“沒問題。”

晚上回到家，畢克把父親到幼兒園門前做義務勸導員的事說了。黃虹聽后沒有說話。畢克自言自語：“老了還不甘寂寞，想爭當模范市民，上報紙電視！”黃虹瞥了眼畢克，說：“你覺得父親是這樣想的嗎？”說完，黃虹就進屋睡覺了。畢克跟在后面，大言不慚道：“知父莫若子。”

這天，畢克突然接到謝芳的電話，說他父親受了重傷，正在醫院搶救，叫他馬上回來。畢克與黃虹立即往老家醫院趕。

到了醫院，他們得知畢國棟已經在搶救室搶救了一天一夜，現在進了ICU病房。病房門口聚集了很多人，大家圍著畢克與黃虹說：“畢國棟真是好樣的，在壞人的屠刀面前，毅然挺身而出，保護了孩子，抓住了壞人。”畢克一臉茫然。這時，謝芳過來介紹情況：前天下午幼兒園放學時，有個光頭手持一把刀，沖進孩子中間亂砍。因為事發突然，在場的多數是女人與孩子，頓時被眼前的場景嚇蒙了。

就在這時，畢國棟一個猛子撲過去，與歹徒扭打在一起。別看畢國棟是老人，身手一點不拙。歹徒被控制，不能傷害學生，就朝畢國棟頭上身上亂砍。畢國棟使勁抱著歹徒，直到保安趕來，將歹徒制服。如果不是畢國棟臨危不懼舍生忘死，后果將不堪設想。

經過幾天的搶救，畢國棟終于蘇醒了，但還不能說話。這天傍晚，畢克在病房遇到謝芳，她是來看望畢國棟的，送了一面錦旗，還有2萬元慰問金。她說：“這是幼兒園老師及家長捐的，是對老人的一點心意。”

從醫院出來，謝芳問畢克：“你知道老人為什么每天到幼兒園來嗎？”畢克說：“做義務勸導員呀。”謝芳搖頭說：“其實老人家真正的目的不是這個。有些事我不想瞞著你了，還是跟你說了吧。有一次，我在路上看見你父親扶起一個溜冰的女孩子，為女孩子拍去身上的塵土。這一幕剛好被女孩的母親看到了，她沖過來甩手給了他一巴掌，說他對小姑娘進行猥褻，要報警。是我過去為他解了圍。他認出了我，連說謝謝。后來，他對我說出了心中的秘密，他太喜歡孩子了。他到幼兒園來的目的，一方面是保護孩子，另一方面是看看孩子，彌補心中的缺憾。”

黃虹說：“我早就有預感，只是沒說出來。”

這一瞬間，畢克已是淚流滿面。他太不了解父親了，還以為父親理解他，很幸福。他與黃虹都太自私了，只顧自己，卻忽略了老人的感受！

（責編：陳思揚 939409074@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