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蔣肖斌
90后女孩做陶瓷:土與青春一起飛揚
■文 /蔣肖斌
一說起做陶器或者陶藝,在大城市的人眼中,就是在裝潢雅致的工作室里,穿上美美的圍裙,用雙手把細膩的泥攏成一件器皿,消磨一個下午,再曬個朋友圈,總之十分文藝。但對90后姑娘李娜來說,氛圍截然不同。
李娜的工作是在甘肅玉門火燒溝彩陶研制中心做彩陶。所謂研制中心,其實就是縣城近郊3間沒有任何裝潢的活動板房,由車庫改造而成,甚至沒有廁所。屋里最大的裝飾品,是一幅占了一面墻的彩陶圖譜。
2015年7月大學畢業后,李娜就來到這里。她唯一的同事兼領導,是甘肅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火燒溝彩陶陶塤制作技藝”的傳承人關振國。
研制中心目前還處于仿制階段,嚴格依據文物的器型和紋飾而做陶器。迄今3800年的火燒溝彩陶,就在這一老一少兩代人的手中慢慢成形……
土與青春一起飛揚
關振國今年55歲,來自甘肅玉門,從小喜歡畫畫。在那個沒有電腦制圖也沒有噴繪的年代,玉門市文化館的展板,很多都是他親手畫的。在參與1981~1985年第二次全國文物普查甘肅玉門段的工作時,他第一次注意到,原來家鄉還有名聲在外的火燒溝彩陶。

火燒溝位于甘肅河西走廊,因為遺址周圍是一片紅土山溝,土似火燒,而得名“火燒溝文化”。1976年,火燒溝遺址發掘工作開始,共清理了300余座墓葬,出土了大量彩陶?;馃郎线z址也被中華文化遺產學會評為最具中華文明意義的百項考古發現之一。
“最初就覺得是幾個斑駁的罐罐子,好奇幾千年前的人怎么會畫出如此勻稱、流暢的圖案。后來看到《中國彩陶圖譜》中有對火燒溝彩陶的詳細描述,我才知道,紋飾代表的是當時人們的生活。比如,方格代表田地,那是遠古先民的智慧和對美的追求?!标P振國回憶,那時候資料不全,也沒有網絡,他對火燒溝彩陶的興趣就被暫時掩埋了。
直到2014年3月,火燒溝仿古彩陶研制中心在關振國的多方奔走下終于建立。但地方政府能給的也只有3間車庫和最基本的原材料。
2015年7月,李娜從鄭州一所大學雕塑專業畢業,正式跟著關振國學做彩陶。在她之前,和關振國學做陶的有電焊工出身的,有當過屠宰場工人的,也有做過家裝的,但沒干多久都紛紛走人。大概在親身體驗后,他們都發現,相比原來的職業,做彩陶真是一個又累又不掙錢、而且看不到前景的行當。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搞衛生。西北的灰本來就大,我們做陶器,要選土,灰就更大。如果隔壁那間車庫的泥土粉碎機一開,這間屋子也得灰塵滿面?!崩钅日f。陶器的制作過程決定了這是一份土與青春一起飛揚的事業。
有興趣,也有稀奇古怪的念頭
做彩陶是一份很“土”的工作,李娜介紹,在上手拉坯之前,就有一套繁瑣的工序:選土,篩土,粉土,泡土,和泥,煉泥。
接下來,經過拉坯、陰干、修坯、彩繪、再陰干、曬干、燒窯、冷卻、除堿、打蠟或做舊等十幾道工序,任何一步都不出錯,才能誕生一件彩陶器。
李娜上大學時就喜歡陶藝,雖然是雕塑班的學生,但隔壁陶藝班的畢業答辯,她從頭聽到尾,大三時,還和同學專程到景德鎮學習了一個月。聽說家鄉玉門有專門做彩陶的地方,李娜一畢業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故事猜中了開頭——李娜在研制中心學習拉坯、彩繪、燒窯等工藝,進步迅速;卻沒有猜中后續——整天和泥巴打交道,接觸不了什么人,父母又住在80公里之外的玉門老市區,獨處成了一個年輕女孩常規的生活方式。
工資從最初每月1800元漲到了現在2300元,李娜形容“像中了彩票一樣高興”。但掐指一算,每年花在房租水電暖氣上的錢就得近1萬元,手頭真留不下什么,偶爾還要靠爸媽補貼,“聽說有的朋友還會給父母寄錢,心里有點難受。”李娜“忽悠”過大學校友來這里工作,“結果他們一聽說這里的條件,都跑了?!?/p>
“不是美術館的在編職工,26歲了還沒有男朋友,收入那么低,家里人總會拿這些來說我。我想過離開,可是離開了就離我的理想太遠了。”李娜說,“我總會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念頭,比如,我想過瓷有景德鎮、紫砂有宜興,那彩陶就有玉門??!別人聽了可能會覺得荒唐,但我覺得有理想才有動力,才有堅持下去的理由?!?/p>
在她不遺余力的“自來水”之下,身邊的朋友也漸漸對彩陶產生了興趣?!坝袀€蘭州的小朋友,每年假期都會跟著外婆來我這學十天半個月,還把自己的作品送給同學?!?/p>
做彩陶就像與先人對話
2017年8月27日~29日,“玉門、玉門關與絲綢之路”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在玉門舉行,匯集了全國80多位專家學者。李娜特地跑去聽了會議全程。
身處史前東西方文明交流的前沿,火燒溝墓葬出土的文物證明,早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這里就與今天俄羅斯南部草原的安德羅諾沃文化、塞伊瑪-圖爾賓諾文化等存在一定的聯系和交流;而權杖、喇叭口耳環等文物,也明顯受到近東地區的文化影響。
李娜在遺址附近撿到過碎陶片,“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就像穿越了,不對,就像遇見了愛情。制作彩陶的過程像是在與彩陶對話,在與先人對話?!?/p>
現在,關振國和李娜的彩陶作品已經走出研制中心的庫房,走出玉門,參加過敦煌文博會、深圳文博會等展會。今年7月,研制中心又招了一個新同事,人員隊伍在壯大。
20多歲的姑娘,對彩陶有著比復制更多的熱情?!盎馃郎喜侍諞]有專門的圖冊,我從去年就開始到處搜集相關文物照片。”“我在攢錢買相機,想把這些年做的不錯的作品拍下來,做成影像資料。”“以火燒溝文化為基礎,我想做一些文創產品……”
“我的年代它叫火燒溝,你的年代叫它什么?我的年代這里是荒原,你的年代是否溪水潺潺?我走過風蝕的漢長城,凝望已是殘垣的鼓樓,撫摸戈壁遺落的陶片,駐足在沙漠邊緣……我是否重合著你的腳步走了你走過的路,我是否仿著你的動作做了你做過的姿態?”
這是李娜寫的一首詩。自從來到研制中心工作,這樣的文字她寫了很多。除了“做罐子”,她好奇很多事情,比如,出土彩陶上一道一道的細紋是用什么畫上去的?那時候就有毛筆了嗎?還是用木棍?
很多疑問學界尚未定論,但對仍生活在絲綢之路上的年輕人來說,追尋的答案關乎歷史,也關乎青春。
(責編/鄧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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