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走筆（組詩）

寒焱

如果只是一片曠野不要緊

有一棵迎風站立的樹就稱得上風景

如果只有一棵孤樹也不要緊

樹上有一個鳥巢就會是另一番景色

在鄉下，吃的好壞不要緊

只要有低矮的炊煙就會喂養出最樸素的幸福

房子新舊，也不要緊

院子里有狗叫雞鳴有小孩子的打鬧聲就足夠

去年春節在涼城縣，我看見一處院子落鎖生銹

一棵孤樹迎風站立一個鳥巢孤伶伶地懸在半空

好像也沒感覺太冷。但一個鄉親平淡地告訴我：

自打這家的老人死后，連麻雀也不回來了

一句話，一把鋒利的刀子啊

瞬間，就把一個中年漢子的心兇狠地掏空

這些兵馬俑

它們是幽暗的、隱秘的。緩緩地

散發著歷史腐朽的土腥味兒

它們是孤寂的、靜止的。孑然地

站在書柜的角落里窺視星辰

它們虛弱、光滑、依戀 ……，甚至

以固執的姿勢認領了疾病和雷聲

這些兵馬俑。這些秦朝的、不死的眼睛

周而復始。像一些往事經過另一些往事

黃昏，一截低緩的陽光斜斜地漾過來

它們開始卸掉頭盔、鎧甲和秘不示人的靈魂

內心潛伏的猛虎也正悄悄蘇醒

鼻翼翕動，仿佛嗅到了四樓陽臺上的薔薇

就像你我年輕時輾轉騰挪的身體和愛

偶爾也會竄出來進行一下小示威

只是這些愛啊，已經略顯陳舊和疲勞

像極了這些兵馬俑身上的黑陶

清明帖

透過窄窄的爐門縫隙

我看見母親在火焰中心

抽搐、彎曲，抱緊自己

好幾次，母親都掙扎著要坐起來

像是還有話說

我只是下意識地捂住弟弟年幼的眼

麻木地看著母親

一點一點，變成了一捧骨灰

多少年后，在這低矮的人間

我仍然是一俱移動的肉身

但不論走到哪里

我都一直懷揣著母親流浪的靈魂

清明，我只能在十字的路口

多燒些紙錢，郵寄給母親

好讓她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得別太拮據

清明，我也只能在十字的街頭

向著有母親的方向

重重的長跪下去

直到雙膝麻木

直到聞見母親常用的雪花膏的味道

直到聞見母親懷抱和乳汁的味道

吉穆斯泰：火與石頭擦肩而過

繁花落盡，亂云飛渡。有白色氈房懸于半山腰

吉穆斯泰，除此，空余瘦骨嶙峋的石頭

橫躺、斜臥，在時間默然的一角

三個美貌少女，曾在你懷中抱石合影

三個美貌少女走在為人妻為人母的路上

已忘卻那些石頭、那些正午的陽光

已相互忘卻。忘卻她們曾涂滿金色的年華

我來，不為懷舊不為感喟。只是徒然看見了

一些石頭依然噴張著慣性的血脈紋理

一些石頭依然胖如昨日之我，瘦如今日之我

它們向著天空茫然地招手

仍有一場恍然和虛構，另一些吉穆斯泰的石頭

成群結隊的腳步繞你三匝，惶惶然擦肩而過

心如沉石，在你敖包、帳頂漸漸高聳起孤獨

我是帶著一些私念的：溫故不能知新

山頂的一片夢境，像疲憊的繩索

山腳的一片夢境，像延時拍攝的某段生活

吉穆斯泰，眾人不得不認領了時間的破繩子

我只想知道，它是否也勒疼了你，直到和我一起虛脫

吉穆斯泰，漢語意為“花果山”，位于內蒙古達茂旗境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