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已盡，余溫猶存

歌已盡，余溫猶存

黃菲

閑情綺念>>>

微博：@ 時代郵刊黃菲

媒體從業者，未遂女文青。相信再樸素的日子也蘊藏著深意，再平淡的命運也應敝帚自珍，對人間的美和詩意懷著戀戀之心。

那女孩坐在我對面，努力地微笑，眼底卻有掩飾不住的怯意，握著紙杯的手指緊張得微微顫動。她來應聘我們公司的新媒體運營編輯。

這是我見過的最羞怯的女孩，似乎每回答一個問題，對她來說都是極艱難的事。她畢業于一所毫無名氣的民辦大學中文系，全無新媒體工作的經驗——不管從哪方面看，我都應該第一時間拒絕她。可是，我猶豫著，遲疑著，說不出一句“對不起，你不合適”——也許因為她帶來的幾篇文章，雖然太過學生氣，但和當下輕飄飄的、動輒“明媚的憂傷”的文字相比，有一種拙樸和誠實的氣質；也許因為雖然她的裝扮和氣質都過于樸實，卻有一雙特別美麗的眼睛。她就那么緊張地坐著，像一只驚慌又認命的羔羊，讓我硬不起心說拒絕的話。

我陷入了困境。她明顯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我們要找的是一個靈活大膽、思維活躍的年輕人，即使我力排眾議接受她，給她學習和適應的過程，也無法保證在短短幾個月的試用期內，她能取得怎樣的進步，到時很可能還得回絕她，讓她付出更大的時間成本。然而拒絕她，似乎意味著將這怯弱的女孩推向外面未知的、茫茫的世界，這資質平平、身無長物、羞怯到開口都困難的女孩，要如何自處？如何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呢？

我沒有接受這個女孩，在第二次面試之后——我想，也許她第一次是太過緊張了，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休養幾日再來，也許會有閃光點打動我和我的同事。我留下她，和她聊了很久，鼓勵她要自信，要勇敢，要看到自己的長處，如果喜歡讀和寫，那就堅持下去，堅持才有進步。然而第二次，她依然緊張和羞怯，沒有令人欣慰的表現。

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她偶爾在我的微信朋友圈中出現，像我們非常熟識、昨天才剛見過似的稱呼我“姐姐”，問我某一部電影是否好看，哪一位作者寫得好，某一段文字出自哪本書。我一一作答。有時候她發幾句感慨的話鼓勵自己，有時候又有點小憂傷，我在評論里輕輕地放一枝玫瑰，說：“要相信自己，加油?！?/p>

對這個女孩而言，我是一個毫無瓜葛，更毫無用處的陌生人，然而，這羞怯的孩子愿意來問我一些不相干的話，也許是因為在接觸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我的溫度。生而為人，難免孤獨，溫度是多么微妙和神奇啊。溫度令人心安，令人放松，令人生出剪不斷、理還亂的依戀。

我是一個貪戀溫度的人，因為貪戀，所以敏感。被一雙柔和的眼睛凝視著，我就感受到溫度了。被一個默契的笑容接住了，我就感受到溫度了。一只迎面而來的小狗仰起頭搖動它的尾巴，我就感受到溫度了。帶著草木氣息的風吹過我的眼皮，我就感受到溫度了。天地沉默，卻孕育著無盡的溫情和美意，時時感受到溫度的我，久而久之也覺得自己是一個能散發溫度的人了。那些路過我的人，對人間懷著的信任和好感里，也有我的一份吧。盡管那么微小，但也是我誠心誠意奉上的。我這樣一個小人物，不管對他人有多強的同情心，也沒有力量去改變誰的命運。我小小的野心，不過是這一生能以美酬答美，以愛酬答愛，我們的這一場笙歌散后，即使山長水闊，兩兩相忘，仍有溫度留存在彼此心里，伴我們走一程，再走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