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破局者”還是“一陣風”？

本報駐日本特約記者　蔣豐　本報記者　邢曉婧　本報特約記者　丁雨晴

一年多前，當小池百合子“叛離”安倍晉三領導的自民黨，強行參選東京都知事時，很多人感到驚愕。那時，不少人認為她“過氣了”。但她的“冒險”成功了。今年9月，當小池宣布組建“希望之黨”后，不到72小時，日本的主要反對黨便瓦解了，確認小池為安倍的對手。眼下，大選決戰日在臨近，各路政客拼命尋找話題，而小池卻好似自帶光環、吸粉無數，成為媒體上炙手可熱的人物。65歲的小池百合子為何能如此快崛起？她何以能帶來“小池旋風”，并大有吹翻安倍政權之勢？

“口紅忍者”撼動沉悶的日本政壇

10月11日，《環球時報》記者在日本最大的互聯網搜索引擎“日本雅虎”上，輸入關鍵詞“小池百合子”，顯示搜索結果為“約2130萬件”，而輸入“安倍晉三”，顯示為“約2060萬件”。從互聯網上的人氣度來看，小池百合子已經超過安倍晉三。

《環球時報》記者注意到，近段時間，記者周圍的日本朋友只要談到日本政局，肯定會提小池。雖然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小池挑起的“希望”話題，好似戳中很多日本人的痛點。一名自民黨大佬對記者說：現在的日本已經是發達國家，好像什么都有，獨獨沒有希望！小池可以說找出日本人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關鍵詞，然后在上面做文章，并帶來“小池旋風”。

日本《朝日新聞》　日稱，橫空出世的“小池旋風”已正式成為主流媒體用于標題的詞匯。文章稱，可以選取一個樣本來觀察“小池旋風”的威力：在選戰最激烈、一直具有風向標意義的東京都七選區，小池率領的“希望之黨”強行插上一腳，推出的候選人荒木章博與自民黨候選人松本文明、立憲民主黨候選人長妻昭形成三足鼎立局面?；哪菊虏┲皇切鼙究h議會的前議員，而后兩者分別為內閣府副大臣和前厚生勞動大臣，堪稱兩名大佬。

日本　通信公司　月日和日開展隨機電話調查（共收到　　份有效回答），結果顯示，小池的支持率為　，“希望之黨”的支持率為　，自民黨的支持率為　。此前，在最高峰的月日、　日的同類調查中，小池的支持率一度高達　。

雖然有較大幅度回落，近四成的支持率依然讓小池擁有雄厚的政治資本。而她于月　日才創建的“希望之黨”，僅用周時間就收獲　的支持率，與擁有半個世紀執政經驗的自民黨相差僅個百分點，堪稱日本政壇的奇跡。

其實，從月　日創黨開始，小池的人氣就一路飆升，甚至她作詞的“自民黨　曲”也成為熱議話題。年，小池擔任自民黨廣報部部長時，制作了一首《因為最喜歡》，并作為自民黨宣傳品銷售。現在小池成了自民黨的對手，這首歌曲依然在自民黨本部銷售，而且在互聯網及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

根據日本《每日新聞》最近的一項調查，日本年輕選民呈現保守態勢，因缺乏政治知識，只選“有名的政客”。甚至有人支持安倍晉三是覺得他在里約奧運會閉幕式上扮演的“超級馬里奧”有趣。按這種邏輯，小池百合子的優勢不可謂不明顯。

小池有此人氣早有鋪墊。今年月，就小池何時能當上首相，日本《周刊現代》面向日本報紙、電視臺、通訊社等媒體的　名政治記者展開調查，其中　人認為“小池可能當上首相”，但前提是“重回自民黨”。

在西方主流媒體上，小池也逐漸成為“焦點”。英國《金融時報》日前推出“新聞人物”報道，開篇描述小池組建“希望之黨”的宣傳片：一個身著西裝套裙的女人沿著一條走廊走向盡頭的陽光。高跟鞋叩擊地面，發出鏗鏘有力的篤篤聲。她從兩個吞云吐霧的老男人身旁走過。“跟我們對著干，就憑你？”他們叫囂：“不把組織當回事嗎？”女人徑直走了過去……“這段視頻就像相撲手的一巴掌一樣，打得毫不知情的現任首相安倍晉三暈頭轉向”，文章寫道。

“　歲的小池撼動了令人感到沉悶的日本政壇。”英國《每日電訊報》評論道，被稱作“口紅忍者”的小池可能是最有權勢的日本女人，她利用反建制民粹主義和爐火純青的政治權術躋身男性主導的日本上層精英世界，“如今她正站在其政治生涯中最重大的一場競賽起跑線上——日開始的日本全國大選?！?/p>

我與小池的近距離接觸

“小池？她大勢已去，　年前她擔任防衛大臣已經是其政治生涯頂峰了，現在她早已被邊緣化?！薄　∧暝?，《環球時報》記者在日本同數名當地學者交流時，他們直言不諱地稱小池為“過去的人物”。

當時，記者跟隨一家美國智庫交流團訪日，小池百合子作為日本女性政客代表與交流團見了面。彼時的小池雖是眾議院議員，但在政壇沉寂已久。那次會面，小池腳踩高跟鞋，身著卡其色連衣裙，搭配白色西裝外套，脖子上是一條金色項鏈——衣著品位遠非日本第二位女防相稻田朋美可比。而她的秘書身材瘦小，說話輕聲細語，中和了小池的“霸氣”。

采訪中，小池面對各種問題均能有條不紊地回應，時不時還跳過翻譯，直接用英語交流。但自始至終，她對兩個月后參選東京都知事的計劃只字未提。《環球時報》記者向她提了中日關系能否改善的問題，她未明確答復，而是談論北京的空氣污染，稱日中可以在治理污染上進行民間交流。她還稱，日中交流，媒體起了反作用，日本媒體有此情況，但感覺中國媒體更多。

《環球時報》記者當時感覺到，相較于中國大陸媒體，小池明顯對歐美及臺灣媒體更熱情。采訪結束后，在與西方記者合影時，她眉開眼笑，露出牙齒。到了和《環球時報》記者合影時，瞬間換成禮貌性的抿嘴式微笑。同行的美國記者對她也很欣賞。一名男記者對《環球時報》記者說，“預感她（小池）日后有可能成為日本首位女首相，非常有可能。”另一名美國女記者說：“日本女性政客的記錄比沙特阿拉伯還糟糕，小池恰恰是一個為登頂而戰的女性人物代表?！?/p>

小池年輕時做過日本電視臺“美女主播”，采訪過卡扎菲、阿拉法特等重量級人物。那個時期聚集的人氣成為她進軍政壇的重要資本，也讓她能從容應對媒體。她還是美國《赫芬郵報》的專欄作者，相關頁面顯示，她先后為該報撰寫篇文章，包括一些敏感話題：“安倍出訪將提醒美國人必須遏制中國的實力”（年），“為何說修改日本的和平憲法將促進亞洲和平”（　年），“日本與俄中兩國的領土爭端”（　年）。

眼下的小池也為不少日本人看好。當選東京都知事后，她頻頻將“改革”掛在嘴邊，掀起一陣革新颶風。她雷厲風行的措施中，不但有合理推進　　年奧運、提升特區制度含金量等大型改革項目，也包括減少“待機兒童”（等待進入幼兒園的兒童）、消除滿員電車等小目標。為彰顯改革決心，她對東京都龐大的官僚體系動手，被視為“莫大的勇氣”。此前，歷任東京都知事一直想精簡人員，終因各種壓力而作罷。

作為日本首都的一把手，小池還面臨因東京“虹吸效應”造成的其他地方經濟蕭條等問題。小池聯合大阪府和愛知縣向中央政府要權要錢，高舉“三都造反”大旗，不僅有效轉移矛盾，還一躍成為地方“諸侯”的盟主，展現出高超的政治手腕。

坐擁東京都這塊最大的政治地盤，還是地方政治勢力的旗手，小池可謂當前日本政壇數一數二的強人。一盤散沙的在野黨需要一個領軍人物，而對安倍政權不滿的民眾，也需要這樣一個能集中火力的代言人，小池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了安倍的最大挑戰者。而在她身后，站著兩個大佬，一個是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另一個是幾度影響日本政局、有“破壞之王”之稱的小澤一郎。

“旋風”頻起，日本政治一大特性

日本政壇一向變幻莫測，某個政治人物在某個時間掀起風潮的現象并不鮮見。比如　　年小泉純一郎曾掀起“小泉旋風”，為強硬推進郵政民營化改革，他不惜清理門戶，派出一批“美女刺客”前往自民黨各個傳統地盤，小池就是其中一員。

小澤一郎有過“小澤旋風”：歲成為當時日本最年輕的國會議員，歲成為自民黨最年輕的干事長，并連任三屆。后來他轉戰民主黨，幫助民主黨在　　年月奪取政權。之后他又脫離民主黨成立自由黨。

這些人物屢屢掀起熱潮，反映出日本政治的某些特性。在遵守紀律、服從至上的日本社會，民眾時不時會對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產生強烈興趣，對他們敢于打破條條框框的行為產生刺激感。《紐約時報》就稱小池為“偉大的破局者”，幾十年來一直是一名打破各種藩籬的女性。

不過，相比小泉、小澤，小池的個人特點并不出格，她能有當下的熱度，與日本民眾迫切希望改變的心理有關。小池憑借“改革”的呼喚，高喊“到底是要舊體制，還是要新體制”，讓自己成了“改變”的代言人。其實，放眼國際，菲律賓、美國、法國的大選結果均有出人意料之感，這些選舉不可能對日本沒有影響。而小池據說是法國年輕總統馬克龍的粉絲。

“小池百合子的崛起，反映出長期‘安倍獨大背景下日本民眾對政治格局‘有所改變的期待。”中國社科院日本所學者盧昊對《環球時報》記者說，安倍長期執政讓人們“審美疲勞”，其政策毫無新意及獨斷傾向增強讓不少人厭煩。近期一系列政治丑聞沖擊民眾對安倍政權的信任，小池就在此時公開挑戰安倍，與其說她帶來了什么新政治理念，不如說她的“揭竿而起”本身代表了改變的可能性。

“小池熱”的另一個原因是其善于利用女性角色。日本政治評論家本澤二郎對《環球時報》記者說，比起對男性政客的戒備，日本國民更容易相信女政客，小池恰恰又善于偽裝。有日媒報道，小池常年在媒體上拋頭露面，但鮮有人知道她臉上有痦子。為了遮丑，她在妝容上頗費了一番工夫。

小池制造話題的能力毋庸置疑?！　∧暝拢悦顸h遭遇歷史性慘敗，失去國會第一大黨地位。小池當即決定“不剪頭發”，還將自己蓄起的長發命名為“臥薪嘗膽頭”?！　∧辍≡?，自民黨重掌政權，小池熱熱鬧鬧地搞了一個“斷發式”，輕松賺足眼球。

有人把日本稱為“正在衰老的國家”，不僅因高齡化、少子化現象嚴重，也因其應對新經濟形態動作遲緩。小池巧妙地將自己與安倍的不同宣揚為“新”與“舊”的區別，這是“小池智慧”。但她跟安倍師出同門，同屬右翼，行事作風“大膽”，其政策主張自然多有雷同。

路透社　日稱，小池參拜靖國神社，支持修改和平憲法，反對給予外國居民選舉權，甚至建議日本應該考慮獲得核武器。她是被批評者稱作民粹主義的政治營銷天才，她利用這種技巧并通過承諾打破既得利益政治的“鐐銬”，而將其建立的同樣保守的政黨與自民黨區別開來。

還有批評者指責小池“機會主義”——先后輾轉數個政黨，被稱作“政界候鳥”。而“忠誠”是日本人相當看重的品質。但小池的盟友認為這是“務實”：“她希望做出改變，但她也很務實，她能與任何人——共產黨人、安倍或其他傳統利益攸關方達成交易。這是一種才能。”

“她是一個具有民族主義色彩的全球思想者，一個積極進取且在‘老男孩導師（小泉純一郎）幫助下往上爬的局外人，她甘愿冒險但又對最大的賭局退避三舍——拒不參加正在進行的全國選舉”，路透社寫道。

此次選舉，小池未辭去東京都知事一職參選，而是借自己的人氣為本黨助選。有人認為，小池的選擇很明智，因為出身于商人家庭的她政治根基并不深。如果想問鼎首相大位，她需要做出扎實的成績，也需要時間培養自己的羽翼。當然，也有人認為，此次選舉是她挑戰首相寶座的最好機遇，她不該錯過。

日，根據日本媒體公布的民調，安倍領導的自民黨聯盟將在選舉中獲得席位。盡管執政黨優勢明顯，但沒人敢說，在　月　日舉行投計票前，局勢一定不會改變。而“小池旋風”的威力如何及將持續多久，有待進一步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