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搖
梁西西拎著一瓶岐山醋,一袋辣面,無力地走在上海街頭。
下午時,遠在陜西岐山縣的母親托人給她捎來了這兩樣家鄉特產,和一封信。整張信紙上只有幾句話:西西,我想給你帶點醋,開胃,你爸說“酸兒辣女”,兩樣都要帶,不能重男輕女。累了就回來,家里都準備停當了。
熱鬧的街頭人群涌動,西西摸了摸小腹,愁腸百結,大上海,你怎么就容不下我的孩子呢?
西西大學畢業后,追隨老公來到上海,他們的憧憬和夢想很快跌落在黃浦江平靜的水面里,無跡可尋。最困難的時候,他們住地下室、吃饅頭咸菜度日。四年里,除了上班,兩人所有的時間都在充電自修中度過。
時間撒在哪里,收獲就會在哪里。老公如今已經在公司站穩腳跟,西西更是出色,即將出國培訓,培訓回來后,公司財務總監的位置唾手可得。
在陜西方言中,有個詞叫“熬煎”,西西現在的處境,就像極了一只在“鏊”(一種鍋)里來回煎烤的蝦子。
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老公已經向父母報了喜,而偏偏這時,西西被派出國。想起當初兩人來上海時,曾經在黃浦江邊高呼:“我們要在上海買車買房子!我們要在上海結婚生孩子!”結婚的夢想已經破滅,西西只有一張結婚證,沒有婚禮。房子遙遙無期,孩子?西西想不下去,她想起母親的眼神,瞬間淚流滿面。
電話鈴驚醒了西西,老公的聲音那么遙遠,西西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無助。“西西,晚上吃什么?”碰到手里的醋,西西仿佛接近了人間煙火,她空飄飄的身子有了點力氣,語調也回復到平常:“吃面條,你先做著,我快到家了。”上海的快節奏生活,使得西西已經很久沒有吃到一碗地道的家鄉臊子面了。
進門,西西一陣失望,桌上擺著兩盤扭扭曲曲的意大利面,西西嘆了口氣,腦補著母親的藍底白花大瓷碗,紅紅亮亮的油潑辣子漂在熱湯上。西西挽起袖子,把細細勻勻的辣面倒進玻璃小碗,然后燒油,她迎著老公詢問的眼神,驕傲地說:“我要做酸辣意面。”
面前的油起煙了,哧拉拉的響,老公急乎乎地喊:“澆呀,澆呀,趁著油熱趕緊澆辣子。”“不澆。”西西關了火,轉身離開廚房,躺倒在沙發上。油潑辣子講究油溫,油熱會把辣面燙死,潑出的辣子油是黑紅色,正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在西西的老家岐山,油潑辣子那是很講究程序的。要等油溫降下,鍋里不冒煙了,才能分幾次倒進辣面,第一次叫激香,倒完油后攪動辣子到不冒泡時,滴幾滴岐山糧食醋進去,馬上攪動辣子,辣子再次沸騰,一股香氣隨之騰起。激香后辣子色澤鮮紅油亮,散發出濃濃略微帶點酸味醇香的味道。激香后再等辣子不冒泡的時候,在辣子中加白糖,白糖充分利用辣子的余熱溶解于油潑辣子中,叫潤色。潤色后的油潑辣子顏色更顯得紅潤厚重,辣子油變得有些粘稠。調面條時辣子油都粘在面條上,特別誘人。
西西拿起醋,貪戀地聞了幾下,然后把它倒入意面,小勺子輕輕地舀出些辣油,艷艷的畫著圓圈澆在意面上,看著自己的杰作,西西心滿意足。
“西西,這是個什么吃法?”“西西私房菜,酸辣意面。”“能吃嗎?”,西西:“當然能了,有媽媽的味道。”
說起媽媽又想流淚,她轉身跑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然后安靜地放出眼淚,任它們大滴大滴流入自來水的漩渦里。老公輕輕的從背后抱住西西,在她耳邊輕輕細語:“西西,怎么決定我都支持你,不要為難自己。”
西西回過身,宣布到:“我不出國了,決定生寶寶,穩穩地做媽媽。”“西西,你苦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升遷機會,能舍得了嗎?何況這次回來就可以做公司最年輕的財務總監,你曾熱烈渴望得到的職位。”西西想起油潑辣子,想起紅的過火會黑,想起媽媽渴望她生孩子的樣子,她毅然地搖了搖頭,把財務總監拋到腦后。
鏡子里,映出兩人熱烈的擁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