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火記（組詩）

紅雪

1

從石頭里捉火

需要一副金剛不破之身

激情鉆進千米之下……萬米

之下 把黑暗鉆出窟窿

與地心交換疼痛

交換骨血 與廣闊的雄心

轟鳴 攪動荒原之上

怒吼 摁進巖石之下

在墨里潑灑狼毫的走勢

在黑中抽取欲望

捉火的人 面目凝重

與鋼鐵并肩聳立

宛如彎了無數次腰的稗草

又昂起了頭顱

宛如奔騰旋轉的狂沙

成了一幅壁畫

宛如汪洋中漂泊的小舢板

朝著月光鋪向的老家

而唯有火 有了光

天宇才多了繁華

大地才如此靜謐

2

我們從沈括那里取來汗青

一闋方塊字的火種

再從玉門關借來風聲

在李四光的地質錘敲打處

插上石油師的旗幟

豎起捉火的降妖之塔

那年風狂 吹得旗幟

呼啦啦地抖

吹得鐵塔搖晃

吹得雪花撲進燈盞

而風是孤獨的 是盲目的

那吼聲刺破猙獰

那肩膀扛著驚慌

那纖繩拽著鐵質的誓言

3

十臺、二十臺……一百臺拖拉機

和鳴 春天不遠

十支、二十支……一萬只小號

吶喊 草籽落地

大荒原的舞臺鋪展

一幕捉火映像大戲開場

篝火驅散狂魔

繁星垂下一瞥

黃羊伴舞 壓低草潮

野狼拜月 神明跪謝

——這是松嫩平原腹地 遠古

回響 烏裕爾河邊走著披毛犀

雙陽河里撲騰著猛犸象

松花江的清波奔涌著傳奇

依偎興安大嶺

白樺的骨頭

一群又一群石油人奔來

那頂前進帽 那件羊皮襖

定格一個工種的品牌

挺立著家國情懷

一切 都是硬的 直抵

骨髓里的血

路是硬的 欲飛的浮雕

翅膀是硬的

堅硬的 還有鋼筋水泥

圍起插入云霄的樓房

肩膀是硬的 誓言

是硬的

剎把握在手中

向下 一直向下

把地心鉆出火

而黑色的石油 是軟的

心是軟的

光陰是軟的

軟軟的 還有為祖國加油

一直綿延

4

“為祖國加油！”

喊出這句話 就像一陣風

是百萬石油人的一口氣

正是懷春鐘情的年齡

草葉上的露珠滾動

黃花滿坡 漫過瘦瘦的蘆葦叢

燈盞高懸 馬達驅趕蒼涼

我們這個漂泊的部落

關心中東戰爭

關心馬六甲穿梭的油輪

關心媽媽的胃病爸爸的腿疾

更關心水漲船高的物價

城里的交通和治安

而此刻

我們關心的是進尺

關心的是革新和魔鬼一樣的井噴

加油！加油！我們不常掛在嘴邊

但 我們常常為提前完鉆

醉得月色迷離

常常為打下一口高產井

咬緊牙關

5

春天 在一朵野花蕊里臨盆

細密的雨滴 天庭的抽泣

貓頭繩，可惡的貓頭繩奪走了

我的工友第二十個春天

大鉗，可惡的大鉗砸中了

我的司鉆倉促的中年

……這冷面的鋼鐵

這些和鋼鐵比硬度的漢子

血液飛升如夏花

靈魂伴鉆桿飛旋

只因

我的祖國需要

星火燎原

公路需要速度

天空需要翅膀

……土屋里需要一盞小油燈

照亮母親的穿針引線

沒有選擇 我的鉆工兄弟

只能 迎著子彈一樣的氣浪

只能把身體交給泥漿

只能把西方鄙夷的腔調

鼻涕一樣甩掉

只能火中取栗 飛蛾投火

只能掏出蜜蜂的胸懷

掏出螞蟻的能量

交給困厄在石油里的人民

碑林就在城郊 收藏著

北風的委屈

黑色的石頭與黑色的石油

不謀而合

為一座發福的城市

楔下樁基

6

這些符號

深深打烙

捉火者的表情

松基三井噴發的那一刻

薩爾圖的月亮

貼緊蔚藍

恰如掛進每個捉火者胸前的

勛章 照進祖國的窗戶

“我要翻山越嶺去見毛主席”

鐵人的名字 點亮了

天安門城樓上一盞燈籠

祖國的加油機從此

日夜流淌

補足了

一個國家石油工業的蒼白

7

與黑夜決戰 鉆臺就是舞臺endprint

呼號的北風你再強勁一些吧

亂飛的雪花

你再瘋狂一些吧

寒冷 你再降低一些吧

井架是鐵的

鉆桿是鐵的

野營房是鐵的

……我們也懷揣

鐵石心腸

我們把進尺、井深、搬遷

……加速 栽種在心田

激蕩在血里

血在鐵里綻放

鐵在血中呼嘯

8

在荒原里布下棋局

一座一座采油房的棋子

一條一條管道網的邊界

黑與白涇渭分明

采油姑娘精心布局

一招先手棋

擺平不安分守己的火苗

號令翻云覆雨的野草

度量地心的潮涌

與回聲

對弈 在采油樹下

叩拜 吮吸大地之乳

驢頭昂奮 一頭一頭磕著

磨坊奔流工業的稻谷

一邊喂養遠方的煙火

一邊擦亮母性的天空

9

石頭里捉火 捉火的人

點燃了自己

火里的心腸

火里的神明

火里的盛典

火燎原 火星映照

創業莊、八百坰……打虎莊

火麒麟 火光四射

陳家大院泡、三永泡……濱州泡

一百個村莊舉起大慶

一百個泡子詩眼明亮

捉火的人 終生逐風

紅色的草綠色的草黃色的草

百草圍起圖騰之心

一浪推著一浪

鐫刻井架、抽油機、管網的

壯闊、遼遠……蒼涼

總是有很多別離無法說出

總是有很多夢想無枝可棲

與地心對話的人

夜夜迸發骨頭的脆響

10

燕子飛上屋檐 草懷春

大雁飛過荒原 谷進倉

一段纏綿的風月

一場捉火的陣仗

霧色凄迷時鋼鐵隱秘凜冽

暮晚深重中塔尖挑落星星

旋轉 旋轉 還是旋轉

掘進 掘進 還是掘進

火在沒有火的地方

路在沒有路的遠方

用手拿火 火溫暖了火

用心裝火 火點亮了火

用情捉火 火助燃了火

黑龍江水嘩嘩地徹夜東流

幾盞流放的河燈

未亡人聆聽寒鴉

高潮遁去 心香流逝

引擎轟鳴

喊醒了東方

夏天接走春天 枝頭的

乳房 轉瞬開滿鮮花

秋天送走夏天 稻菽站在

月光里

低下了頭

冬天掩埋秋天 墓園潔白

荒原如此干凈

鐵焊接著鐵

延綿鐵的血脈鐵的秉性

祖國濃縮在一枚葵花里

枝干堅挺

果粒飽滿

皺褶里的滄海桑田

金色的綻放

跳動黑亮黑亮的火種

11

從石頭里捉火 牛棚里的

雪花 掏出肺腑

掏出姓氏

掏出花開花落的一生

捉火的人大名叫石油

叫

鉆工、采油工、作業工……物探工

車工、鉗工、焊工……管道工

操作工、起重工……化驗工

一群布道的工匠

一場持續的勞動

三寸氣息

吹響大地的笛孔

彈撥一百架一千架一萬架豎琴

是的 在石頭上刻下名字

刻下

北方的胸襟

儲滿京戲秧歌單弦胡琴……秦腔

生、旦、凈、末、丑

刻上吧 唱念做打

那些天文數字

1959年 22.7億噸

3次采油 3代鐵人

這些比星星靈動的數字

從國家的胸腔發力

挺拔了脊骨

如今 時光涂抹著一座新城

地火向遠

一截碑里的敬仰

捉火者 又把石頭

鑿出火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