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太陽，活漂亮

朝露慕溪

她用美和陽光，戰勝家道中落的落魄與蒼涼，讓我積蓄力量、拔節生長……

閨蜜母女，遇到逼宮

14歲那年，我爸有了外遇。

老媽是個平面設計師，她叫陳素姍，中專的美術專業畢業，后來又自學了設計本科。受民主自由思想熏陶的她，喜歡跟我以姐妹相稱。我讀中學之后很少叫她媽，而叫她“姍子”；她也叫我“小貓”，我們的關系頗有閨蜜般的味道。

說真的，姍子很顯年輕。皮膚白皙、身材修長的她扎著長長的馬尾辮，我倆走出去的時候真是蠻有回頭率的呢！所以，若是有人說男人外遇是因為女人不夠好的話，我一定反對！我不知道姍子有什么不好，只知道當男人變心的時候是毫無理智，也不念舊情的！

我依稀記得，當年“小三”挺著大肚子上門來“逼宮”的時候，很多街坊鄰居圍在我家門口。我爺爺奶奶一邊捶胸頓足，一邊痛斥我爸；我爸低頭不語，拼命抽煙；居委會的大媽們在一旁勸說，小三歇斯底里地哭鬧又尋死覓活，仿佛我們母女是罪魁禍首。

那天，姍子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她說：“我一輩子都沒丟過的人，今天丟得干干凈凈！從此，咱娘倆再也不蹚渾水，要活得體體面面、漂漂亮亮！”

居所是女人靈魂的模樣

為了所謂的體面和漂亮，姍子離婚時除了房子外沒問我爸再要什么。她辭掉穩定的工作，借債開始創業。她跟合作伙伴一起開了一個工作室，主要做軟裝，到處拉業務。

姍子常說：“拼全力才能有實力，有實力才能活得漂亮！”

所以，我拼死拼活考到夢寐以求的重點高中。來到新高中的第一印象，是破舊不堪的女生宿舍樓。全市最好的中學，最差的宿舍，果真名不虛傳。環堵蕭然，四面灰墻，一陣風吹過，墻粉就簌簌地落下來，像是一張哭花的臉。

室友的家長們忙著用舊報紙糊墻，老媽則慢悠悠地推開窗戶，沐浴陽光，感恩地說：“多好啊，被分到的房間朝南。”

姍子最大的本事是化腐朽為神奇，她的美感多少遺傳給我。她帶著我去買了碎花的墻紙、配同色系的抱枕、帷幔和蚊帳，還買一盞暖色的臺燈。她在我上鋪的天花板上掛一些夜光的星星，又系了一個水晶的風鈴。當我穿著同樣碎花的睡衣坐在床邊時，她自豪地拍照說要去申請“最美宿舍設計獎”。

雖然重點中學的學習壓力如山大，但我還是跟室友們忙里偷閑地給宿舍公共區域來了小軟裝。桌上披文藝范的桌布，統一配套的波西米亞風坐墊，再養些綠蘿讓枝蔓爬到各處。

苦讀到深夜時，其他宿舍的女生偶會過來，我們點上一截香氛蠟燭，泡一壺速溶咖啡，跟她們暖暖地聊天……

很快，我就成為班級里人緣最好的女生。雖然成績一般，長相一般，然而喜歡我的男生還是不少。

雞湯文說：“一個女人的居所，是她靈魂的模樣。”我想，姍子的靈魂一定是變幻莫測的美麗。

從記事起，我們家的模樣經常變來變去。她常去舊貨市場淘一些不起眼的東西回來，隨便一擺就亮瞎我的眼睛。我琢磨來琢磨去也沒有門道，她反而說：“凡事都講究搭配，擇友交友也一樣，合得來就是風景線，合不來就是拉鋸戰。”

我打趣她說：“你跟我爸以前就是拉鋸戰吧？”

她寬容地笑笑，然后說：“我們是從風景線慢慢變成了拉鋸戰……奇怪，你跟你爸的脾氣一模一樣，咱倆在一起怎么就是靚麗風景線呢？”

你瞧，姍子她就是這么豁達可愛的女人，連小三逼宮的狗血劇情她都可以忘記，連離婚這回事兒她都風淡云輕，一點都不給我陰影。后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才明白每個經歷婚變的女人都是劫后余生，很多痛苦她只是不愿讓我知道而已。

房子從別人那里借來，日子是美給自己的

我高二的時候神經衰弱，夜里失眠，成績下滑厲害。

那一年，我外公去世，欠下不少醫藥費。姍子的合作伙伴卷著現金逃跑，一連做生意虧損，讓她的設計室瀕臨破產。

我每周末回家的時候，都遇不到她，給她打電話時她總在忙業務。我看她的微信圈，依然是各種自拍與美景。仿佛即將降臨到我們的家道中落、賣房賣車等糟心的事情，都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一想到不得不賣掉我從出生就住在那里的房子，我非常惶恐。有時候，我在夢里都會醒過來，我擔心自己跟她露宿街頭。然而，青春期的女孩是不愿意在母親面前顯露軟弱的，這些事情我都硬生生地扛在心里。

得知她簽掉賣房合同后，我故意好幾個禮拜沒有回家。她四處找出租房、搬家、軟裝新家等事情，也都瞞著我。

再次見面時，是在她已經整修一新的出租房里。我所有的家具和衣服都在，連兒時的舊玩偶都沒少一個。

新房子小了一半，是一樓，房間都朝著南面。姍子把入戶花園封了落地窗，鋪了木地板，裝著暖氣片，還給我支起一個秋千圓椅。落地窗外面是紅花綠草，一片蔥郁。坐在秋千里搖著，夕陽在我的馬尾辮上鍍了一層淺金色，讓我繃緊的心漸漸放松下來。

仔細看，90年代的老房子被姍子改造得文藝范兒十足。她扔了好多東西，卻保留著我的每一張照片。過去家里的照片墻被她絲毫不變地挪了過來，照片上不但有我，還有我爸。

“你怎么搬來的呢？”

姍子笑笑說：“搬家公司一輛大卡車跑了3趟，我又借了朋友的車子螞蟻搬家地搞了十幾趟。搬家時，我發現我們家無用的東西太多了……所以，現在仍在的東西都是我挑出來的精品！”

夜里，我跟姍子赤著腳，坐在她最心愛的土耳其長毛絨地毯上打紙牌。熟悉的香薰燈、咖啡壺、自繪油畫，花瓶里的香水百合、云南老粗布做的親子家居服……姍子臉上被我貼了好多紙條，一笑起來花枝亂顫的，好像我們是住在王宮里的公主一樣。

我真不覺得自己生活質量下降了多少，跟著姍子這么愛生活的女人在一起，日子總有她該有的味道與芳姿。

美與陽光，可以戰勝落魄與蒼涼

我在新家里整理東西時，無意中翻到一包借條。看著一張張簽著姍子名字的借條，我倒吸一口冷氣。endprint

父母離婚之后，我才開始對錢這種東西有概念。老爸自從生兒子之后就變得特別小氣，甚至有點錙銖必較。

我知道，姍子的外債是每個月我爸打給我撫養費的好多好多倍。想到我那個纏綿病榻的外婆，我更覺得悲觀……

看到我黯然神傷的樣子，姍子走來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你知道嗎？我已經還掉很多債了，不多久之后我就還清了。做生意就是這樣有贏有虧，最感恩的事情是你永遠有機會、有能力去翻盤、去逆襲！”

那段時間，姍子跟我分享她工作上有趣好玩的事情，也告訴我每被撕掉一張借條的時候，她會多么有成就感。我也告訴她在競爭激烈的學校里壓力如山，讓我經常失眠……靠在她的肩頭，我嚶嚶地哭起來，她竟然吹起口哨，旋律像是小時候的搖籃曲。

我們像閨蜜那樣互相安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說：“我常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小螞蟻逆流而上，每要上升一個名次都得拼盡全力。要是我考不上好大學，將來養不起你跟外婆，怎么辦呢？”

她說：“賣掉房子的時候，我哭了一夜。最心疼的不是錢，而是那個房子是我跟你爸曾經像燕子銜泥筑巢般地筑的窩。我們一起監督工人裝修、去買裝修材料跑斷腿、掙些錢再添進來家具。我們在那里懷孕、生你、看著你從小嬰兒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很多次想過帶著你自殺，你想想，今天咱們活著，美美地、好好地活著，就算不念大學又何妨呢？”

聽姍子講自己如何走出絕望的心路歷程，我發現自己遇到的壓力與困難好像微不足道。看著照片墻上我們3個人的合影，再看到新家里洋溢著溫暖與美感的細節，我對姍子有了信心，也對自己有了信心——她依舊是那么愛美、那么愛陽光，我還怕什么呢？歲月積淀下來，就有一種扣人心弦的力量。經過生澀、艱難、磨礪，我終究也會抵達她那般的沉著與洗練吧。

這個晚上，我頭一挨枕頭就沉沉睡去，好像一個從來都不曾失眠的人。

早晨，第一縷陽光射在我臉上時，我聽到姍子推門進來的聲音。她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吻，就匆匆走了。我知道她要去趕公交車去火車站，再到千里之外去出差談項目。

躺在床上，沐浴陽光，聞著棉花被散發的味道，姍子香水的味道若有若無，我泉涌般地感到溫暖與幸福。

我打開手機時，姍子在微信上發來一個美美的自拍照，還有一句萊蒙托夫的詩“我們來到世界，是為了看太陽……”

編輯/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