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茫
冰心梁實秋的友誼
張光茫
冰心與同時代的很多男作家都有君子之交的友誼。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冰心的文章很少提到梁實秋。而在80年代之后,梁實秋在冰心的筆下屢屢出現,這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兩位文壇名宿之間,也有著“不比尋常”的友誼。
冰心與梁實秋的初識,是在1923年1月冰心的新詩《繁星》《春水》出版后,風靡文壇,受到很多文學青年的喜歡,可是梁實秋卻不以為然。1923年7月梁實秋即將赴美留學的前夕,他在《創作》周刊上發表了《〈繁星〉與〈春水〉》一文,對冰心的《繁星》與《春水》兩部小詩集做了批評。那時兩人尚無一面之緣。
梁實秋這樣告訴讀者:“冰心女士是一個散文作家,小說作家,不適宜于詩;《繁星》《春水》的體裁不值得仿效而流為時尚。”梁實秋的這種詩論當然是一家之言,但在文壇上卻是一篇醒目的反調文章。冰心當然也讀到了。當時,冰心在文壇上的聲望要比梁高得多,被梁批評得一無是處的小詩,正成為很多文學青年模仿的對象。可想而知,梁的這一大篇宏論是很難讓冰心服氣的。
那篇文章發表后沒幾天,梁實秋就踏上了去美國的輪船。在這艘船上,經許地山的介紹,他認識了自己剛批評過的冰心。當時他對冰心的印象是,“一個不容易親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千里之外”。
到美國后,梁實秋與冰心的交往逐漸多了起來。梁實秋發現冰心“不是一個恃才傲物的人,不過對人有幾分矜持,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覺之敏銳,性情之細膩,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從此,兩人開始結下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友誼。
不久,在波士頓一帶學習生活的中國留學生在當地的“美術劇院”演出了英文版《琵琶記》,劇本由顧一樵改寫,梁實秋翻譯,梁實秋在劇中飾蔡中郎,謝文秋飾趙五娘,顧一樵演宰相,冰心演宰相之女,演出轟動一時。
兩人留學回國之后一度斷了聯系,直到抗戰爆發之后才又重逢。
1940年,梁實秋過生日,冰心應邀參加壽宴。酒過三巡后,梁實秋忽然研墨展紙,索要冰心的字。那天冰心喝了一點酒,心境特別好,便提筆欣然寫下:
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要好的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算梁實秋最像一朵花,雖然是一朵雞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實秋仍需努力!

冰心

梁實秋
梁實秋拿到這幅字后極為珍愛,后來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直到他在臺灣病逝。
抗戰勝利后,冰心隨丈夫吳文藻去了日本,在高島屋的寓所里,還特意掛了梁實秋送她的一幅字。1951年,冰心夫婦回到祖國,定居北京,而梁實秋于1949年6月去了臺灣。由于海峽兩岸局勢緊張,兩人因此中斷了聯系。“文革”期間,梁實秋聽說“冰心和她的丈夫吳文藻雙雙服毒自殺了”,這一消息讓他非常悲痛,他寫了一篇《憶冰心》,用細膩平和的筆觸,回憶了兩人幾十年的友情。
1972年春,梁實秋收到倫敦凌叔華的來信,才知冰心依然健在。而后來,這篇文章也輾轉到了冰心手里,她看了十分感動,立刻寫了一封信,托美國友人轉給梁實秋。信中說:那是謠言,感謝友人的念舊,希望梁實秋能夠回來看看。梁實秋感慨萬千,欣慰之余,又提筆寫了更正文字,并將文章收入散文集《看云集》中。
冰心期待著梁實秋能回大陸來看看,結果等待而來的不是離開家園40年的風雨故人,而是梁實秋于1987年11月3日在臺灣病逝的噩耗。令人深感痛惜的是,梁實秋原擬第二年回大陸探親訪友。當冰心從梁實秋在北京的女兒梁文茜那里得知舊友逝世的消息后,十分痛心。這位當時已是87歲高齡的老人,在短短一個月時間里,和淚寫了兩篇悼念文章:《悼念梁實秋先生》發表在《人民日報》上,《憶實秋》發表在《文匯報》上。
晚年冰心出版的《關于男人》一書里說:“我這一輩子接觸過的可敬可愛的男人的數目,遠在可敬可愛的女子之上。”在這本集子中,收錄了那兩篇寫梁實秋的文章。而當梁實秋的遺孀韓菁清女士到北京拜訪冰心時,冰心在悲痛中說:“實秋是我的一生知己。”
冰心梁實秋的友誼,在兩人之間的文章中可見一斑。世人皆知,一般的悼念文章都是為表達生者對已逝親友的思念而作,絕無兩者相互悼念的道理。但冰心和梁實秋之間,生前都曾發表過悼念對方的文章,這可謂千古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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