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過一劫

躲不過一劫

人人都想躲過劫難，結果卻往往“是禍躲不過”。女人帶孩子在樓下乘涼，樓上一位活膩了的年輕人縱身180度，剛好砸到她身上。兩命頓失。司機駕車老老實實等紅燈，后邊大貨為躲一輛搶道轎車，突然側翻把它壓扁了。觀者戲稱：“搶燈的跑了，搶道的溜了，避險的翻了，規矩人壓扁了。”事情見的多了，不由你不信命。

我是學物理的，知道再復雜的運行軌跡，總有內在邏輯可尋；偶然只是必然的結果。打臺球我是外行，但仔細觀察球跟球的碰撞，以及運動的節節傳遞，甚覺有趣。不知那球員是如何算計，一桿下去，球兒們碰來碰去，最后終有一球乖乖落入袋口。其實出桿時，那球已然命定，躲不過這一“劫”了。今年1月，一顆隕石從天而降，擊穿了荷蘭一個農家谷倉的頂棚。專家研究結果，這塊石頭的年齡大約45億歲，一直在火星和木星之間游蕩；被諸多星體吸引而有了軌道偏移后，最后落入地球的引力場，結束了數十億年的運動生涯。再張狂的運動員也有落寞之時。這塊隕石幸未燃盡，留得一點軀體進了博物館，也算善終。“小行星撞地球”的研究一直沒停過，科學家說盡管全力堵截，但突然從斜刺里殺出一顆的可能，也防不勝防。地球終有一劫，是不是犯在小行星身上，且行且觀察吧，也不是這兩天的事。

人的劫難則復雜得多。有的劫難看似度過，內心的溝壑卻永難填平。老右派陸焉識攜一紙平反令興沖沖回家，卻發現發妻早已失憶。幾經努力無果，只好陪她按時去車站，舉牌“等候”自己。他內心的苦楚，將于無盡的時光里日日消磨。痛失獨子的汶川民政干部，不分晝夜工作以鎮心底之痛，一年后在愛子的忌日，還是決絕地去另一世界尋子了。一劫連著一劫，身子躲過了，心卻跨不過。

我曾在一篇筆記里感慨：世界非吾所愿，它總在邏輯之外。其實人心更是這樣。有篇短文講一個婚姻故事：青與蘇是青梅竹馬，大學一畢業就結了婚。青年輕有為，沒幾年就提拔到了局級。某年春節，一個同事拜年時送來一口電飯鍋，青隨手放進了儲物間。節后不久，警察找上門來，帶走了青和那口鍋。原來有人舉報，那鍋里是一沓沓錢。好在不久，就查清此案系有意陷害，青恢復了清白。躲過一劫，全家還下館子高興地吃了一頓。青上班后，局長請他喝茶壓驚，委婉地說這小地方人言可畏，要調他任一個閑職。兩天后，青毅然辭掉了工作。誰都沒有料到，新的一劫悄悄襲來。青變了，一天比一天沉默。后來，他出軌了，對象是蘇的好友，在附近開間雜貨店。她沒上過大學，也不如蘇好看，還帶著三個孩子。后來青跟那女人遠走高飛，一場家庭劫難平靜落幕。我一直難以厘清青的感情脈絡與心理邏輯，無法判斷一場未遂的劫難竟給人以如此大的創傷，摧毀了他的真愛，扭曲了他的價值觀，改變了他的人生走向。人心如此脆弱，令人唏噓，更令人恐懼。

有些劫難，是永遠跨不過去的。讀到一篇影評。修理工李的一次無心之失，導致三個孩子葬身火海。妻子離去后，李性格大變，郁郁寡歡，敏感多疑，行尸走肉般地一天天往下過。他的生活陷入了龐大卻平靜、像冰山一樣存在的無力感，實際上是一種由里到外漫長的死亡。情緒傳遞給了觀眾，始終淹沒在憂傷的潮水中無力上岸，直到終場音樂響起。這電影的名字叫《海邊的曼徹斯特》，文章的題目是《有些坎跨不過去，那就不跨了》。

有些劫難我們躲過了，有些還藏在前方的暗角里等候我們。踩實腳步，朝前走吧。要躲過一劫，有時靠力量，有時靠智慧，有時還靠運氣。躲不過去就不躲了，不還有“認命”這一說么。別學那修理工整天哭喪著臉；上街跳舞吼歌暴走，回家關起門來大哭一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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