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樂自如

亦舒

《天龍八部》小說中，有一個悲劇人物，叫游坦之，他遭惡毒的阿紫陷害，用鐵鑄了一個面具，鑲嵌在他頭上，使人認不出他真面目。

后來終于除脫，卻連皮帶肉跟著面具落下，毀了容，從此無相。

忽然說起這個故事，是因為友人想自高位退下而再三躊躇。

看官，自小出來做事的人，因環境需要，早已戴面具盔甲，變得同小說中鐵頭人一樣，日子久了，與肌膚相連，還如何除得下來。

解下銜頭，打回原形，不要說是人家，連自己都不再認得自己。

隨便舉個例：這些年來，人家叫我作家，我也飄飄然承認，覺得無甚不妥，一旦放下筆，可怎么辦呢？我是誰？每日起來做什么？誰會同我聯絡？身份突起危機。

習慣與人談寫作，一本正經說心得，打筆仗，談銷路，都使鐵頭與血肉相連，越陷越深，難以擺脫。

原來大家都是游坦之，苦樂自如。